第六十六章
苏雯丽想跟着姚家人一起离开。姚太太对她的突然出现表示疑惑，但是家里如今的大事都是姚纤纤一人做主，她便只是瞅了苏雯丽几眼没有提出异议。
姚家人加上李嬷嬷和苏雯丽，一共六人还带着一个刚满一岁的幼儿。
考虑到一行人都是妇孺，姚纤纤舍弃了大部分的笨重行李，轻装简行。姚家宅院的价钱她已经跟中介谈好，会在离开前交易妥当，意料当中价格被压得很低，只有原先的两三成市价。
姚纤纤急于脱手，能以这个价格卖出去，她便满意了。临行前，她拍了封电报给韩秀儿，拜托她租下一个公寓以便落脚。
一切准备妥当后，王梦涛差遣家中的下仆及时送来了火车票。离开的时刻真的来临了。
姚太太转头看了会这座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宅子，当场红了眼眶。姚纤纤坐在车上喊她：“妈，该走了。”
“诶。”她回头来，拢了拢头上的布巾，与李嬷嬷一起抱着孩子坐上马车。
马车一路嗒嗒嗒向着火车站驰去。
一路上如姚家这般拖家带口的不再少数，一个个面上都带着无法挥去的惴惴不安。
到站下了马车，发现月台上挤满了人。火车像一个丁香鱼罐头一样，拥挤不堪散发着销魂的气味。姚纤纤先去办了行李托运，好不容易才返回。姚太太和李嬷嬷看顾最小的姚瑟瑟，而姚纤纤和苏雯丽二人一人牵着一个孩子，严严实实地把姚端端和姚簌簌都护在身前。
火车鸣笛，已经开始检票，但是前面还挤着不少人，人群以龟速移动。不断有穿制服的人拼命吹哨子维护秩序，但只是让焦躁的人群变得更加混乱起来。姚太太与李嬷嬷先挤上去了，眼看时间快不及，姚纤纤顾不得检票的事情，直接推着苏雯丽，把她和两个孩子从火车窗口塞进去。
苏雯丽一落地，连忙伸出手来，声音急促地大喊：“快点，我拉你上来。”
“妈——妈——”姚纤纤听到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此刻正凄厉地大声叫唤。
她飞快地回过头，看见人群中的陆依萍挤过月台，她的母亲傅文佩却被拦在后头，无法穿越人群。陆依萍回身要挤回去，却根本无法撼动不断朝门里挤进去的人群。火车开始鸣第二次笛。陆依萍绝望地大哭起来。
姚纤纤飞快对苏雯丽说道：“等我一会。”
“纤纤——”苏雯丽吓得大叫道。
她拧身动作利落，脚下微步一滑窜出去，扯了一把陆依萍，一个暗劲把她往车门处送进去。
“我去救你妈。”电光火石之间，她身轻如燕滑过一条残影，左右两手一拨一拉一弹一震，如劈开流水般，在人群中硬生生开出一条通道，冲到傅文佩面前，抓到她的手，用力一拽，返身突破乘务员的阻拦，带着人几步飞跃上了正在缓缓启动的火车。
乘务员和栏杆被姚纤纤一冲之下，破开一个缺口，后面瞬间蜂拥了许多人过来。然而火车缓缓开动，只有少数人及时跳上火车。跳上火车的人也未曾高兴，左右一看家人皆失散，反倒痛哭流涕起来。
仿佛绝境逢生，陆依萍激动地扑入傅文佩怀里，哭喊着：“妈——”姚纤纤看了她们一眼，没有问她们为何现在才离开青城，转身往后面的车厢走去。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姚小姐，谢谢你。”
姚纤纤脚步没有停顿，找到了王梦涛替她买到的车厢座位。
车厢里苏雯丽白着一张脸，见到她回来，嘴唇直哆嗦：“谢天谢地，你还好赶上了。”
姚太太上车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因为姚瑟瑟在她怀里哭闹起来，她又连忙哄孩子去了。
苏雯丽默默地上前握了一下姚纤纤的手，两人的手掌心都是汗津津的。王梦涛替她买到的是一等车票，车厢里很安静，落了座，乘客们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姚纤纤看到左边靠窗有个穿长旗袍的女人望着窗外默默在流眼泪，身边放着一个竹藤箱子。身单影只。
没一会，她就压低头上的纱帽，盖住半张脸不让人看到她伤心的表情。
火车驶出了车站，也把那片喧天的哭声喊声都甩在了身后。渐渐的，车厢里的人影和外头的树影交替倒映在车窗上，留给人一种梦幻却不安的诡异感觉。
姚纤纤一路都不敢合眼，只是半眯着眼睛休息，随时保持警惕。一路上天空都是灰蒙蒙阴沉沉的，让人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夜里苏雯丽半途醒来对姚纤纤低声说：“你睡一会，我来守着她们。”
“我不困，你睡吧。”
苏雯丽见她脸上没有勉强的神色，便不再多话，歪头又睡过去。
火车越接近鹿城，似乎空气里的味道都不一样了。青城像一个残破的旧梦被轻易抛弃在昨夜，而鹿城却是朝气蓬勃的清晨日出，迎接着疲惫旅客的到来。
下了车，仿佛来到另一个锣鼓喧天的世界，一切都和姚纤纤上次到来之时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她是被学校的先生领着去参加比赛，而现在她却是带领着全家人狼狈地投奔而来。
韩秀儿借了辆汽车，早早守在外头，等待姚纤纤的到来。火车晚点了快两个小时，她也就在车站等了快两个小时。
姚纤纤先看到她，连忙挥手：“韩姐姐，我们在这。”
韩秀儿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飞快地奔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身西装裤和白衬衫显得十分干练，有一种鹿城美人独有的时髦和魅力。
“你们总算来了。”韩秀儿笑容满面道。
姚太太也松了口气：“多谢你来接我们母女几个，有劳你了。”
“不客气，谁让纤纤喊我一声姐姐呢，这可不是白喊的，多麻烦我都得受着。”韩秀儿半开玩笑，帮着她们把行李搬到汽车后车厢。
她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其他人便跟着一起上了车。
“先挤一下，路程很短，我们马上就到。时间太赶了，我只能匆匆替你们找了一处公寓，先付了一个月房租，如果你们到时住得不舒服想换一处，都随你们的意。”韩秀儿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对副驾驶座上的姚纤纤解释道。
姚纤纤感激地笑了笑：“多亏有韩姐姐在鹿城，不然我们今晚说不定就要流落街头。”
“虽然我就早来了几天，不过马马虎虎也算这里的地头蛇，你们若有事尽管来找我。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们都离开了家乡，往后千万都别见外了。”
韩秀儿半侧过头，显然这话不止对姚纤纤说，也是为了安后座姚太太与苏雯丽等人的心。
姚太太听了这话，果然脸上的表情变得放松了几分。苏雯丽倒是一直沉默没有开腔。
路上人多车多，韩秀儿车速也开得慢，说是很近，也花了大半个钟头才到达目的地。
姚太太领着孩子们下车，韩秀儿特意和姚纤纤说了会话，知道她们旅途疲惫急着安顿下来，便也不多事，交待了公寓钥匙顺便说了下附近的饭馆以及就近的各类店铺，就告辞离去。
姚纤纤领了她的心意，暗暗感激在心，只是面上未说出口。
众人收拾停顿，暂且不谈，休息了一夜，这才缓过精神来。
这间公寓有三房两厅，家具摆件瞧着七八成新，各式装修颇新潮，卧室里是铁架的大软床，卫生间里还安了抽水马桶。姚纤纤心中暗自惊叹，韩秀儿告诉她这里一个月房租一百块，只怕是她特意少说了。
也罢，暂时落脚一个月，反正人情欠多了不愁，债多了不压身。先安顿下来，再慢慢找新房子。
这些打算姚纤纤只在自己心里盘算，未曾告诉姚太太。姚太太即便知道了，也不过多添一个忧愁的人。
韩秀儿第二天特意请她们一群人去饭馆吃顿饭，算是正式替她们接风洗尘。
姚太太心里一阵露怯，在房间里收拾了老半天，又捉着姚纤纤问她的装扮会不会失礼。姚纤纤看了眼她身上见客才会穿的大衣裳，知道她是刚到鹿城心里安定不下去，便轻声安慰她道：“韩姐姐不是个计较的人，妈你别担心，你这么打扮就足够了。”
姚太太见姚纤纤肯定地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嘴里还道：“韩小姐是个大好人，但我们也不能太失礼了。这样以后才能长久来往。”
“恩。”姚纤纤微微颔首。
姚簌簌找不到她从小玩的洋娃娃，十分伤心地问姚纤纤：“四姐，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不用上学吗？这里房间好小，我都找不到我的洋娃娃了。”
姚纤纤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四姐再给你买新的。”
姚簌簌想了想，红着眼眶轻轻点头。
李嬷嬷留在家里看孩子，苏雯丽本不想去，姚纤纤把她劝住了。快到点的时候，韩秀儿就开着车过来接她们一行人。或许是想到能出去玩，姚端端和姚簌簌到底还是孩子，一会儿便又开怀起来，欢欢喜喜地盯着车窗外看，不住地交头接耳，还小声笑起来。
姚纤纤不禁暗自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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