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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梦 我心往之


  “崔大人,”天子殿外,鬼差恭敬问道:“殿外有位公子求见。”

  崔珏放下手中的生死簿,揉了揉眉间,低声道:“请他进来。”

  随着一声沉重的推门声,殿外徐徐走进一个颀长身影,面如冠玉,身若青松。缓缓走到大殿中央,深深向崔珏躬身一揖。

  “拜见崔大人。”来人恭谦有礼。

  “许久未见,公子可好?”看清来人,崔珏开口问道,眉头却微微皱起。

  “在下一向安好,多谢大人挂念。”

  崔珏起身越过几案,缓缓踱道来人面前。

  “我与公子前番相见,据此也约有数旬了吧。公子难得来我天子殿,不如移步偏厅用茶。”崔珏说着,将来人请到一侧偏厅落座。

  上好的碧螺春,色泽银绿,清香袭人。崔珏划了下杯盖,轻啜一口,便放在了一旁。见来人并不做声,只好先开口。

  “澜月公子......哦,瞧本官这记性,现下该称阁下为......梧桐公子才是......”

  对面男子端茶的手微微一紧,面色却无丝毫异样,又低头啜了一口清茶。

  崔珏唇角一勾,不以为意,又问道:“不知梧桐公子来此是为何事?”

  梧桐放下手中茶杯,抬眼向崔珏望来,轻声道:“在下确是有事相求,还需劳驾崔大人。”

  “说来听听。”崔珏拂袖,伸手搭上一侧扶手,看向梧桐。

  “在下听说,昨日阎王大人那里多了两个棘手之人,不知该如何处置。崔大人面前,在下不敢妄语,那两位,正是在下朋友,来此因由也实属无奈,并非有意冒犯。在下今日冒昧前来,正是想拜托大人,能否网开一面。”梧桐说着,又向崔珏行了一礼。

  崔珏伸手止住,淡淡道:“怎么说本官看在洛王的面子上,也应给公子几分薄面。但也正如公子所说,那两人确实棘手。那小道士师从松兰山,师祖洞灵真人亢仓子,又是那鬼仙无尘子的师侄,道根清灵,本应再修行数十载便可飞升,但他偏要逆道来阴府捣乱,可谓明知故犯!至于那女子,生死簿上字字清晰,她寿命只到及笄之日,却仍能活到现在,定是那小道士得人授意才敢为她施法招魂,怎奈法术不精,因而在此还留了三魄。两人所行之事皆乃逆天叛道,本官怎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梧桐不语,起身走到崔珏面前。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崔珏。手掌展开,崔珏面色一变,盯了梧桐许久,才道:“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梧桐轻笑一声,收回手中之物,缓缓道:“崔大人何须惊慌。此物主人既已按崔大人安排重新投了胎,此时应在大梁皇后塌旁的襁褓之中,日后还会锦衣玉食,福乐延绵。至于这条银链,在下只是觉得样式很是特别,似是与大人刚来之时的所戴之物颇有相似......崔大人乃阎王最亲信的查案判官,权冠阴府。大人只需在生死簿上一勾一点,万事便只在须臾之间。”

  崔珏猛地站起,伸手止住了梧桐的话。思量许久,才道:“我只能劝阎王大人对那小道士从轻发落,至少凭他与洞灵真人和无尘子的关系,阎王大人也只会大事化小,不至于节外生枝。至于那女子......”

  “那女子之事,在下自会亲自去求阎王大人,不劳崔大人烦心。”梧桐躬身一揖,将手中银链交给崔珏,便转身离开。

  盯着银链看了许久,崔珏缓缓握紧,深深叹了口气。

  阎王殿外,鬼差个个肃然而立,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因刚进去的公子竟由阎王大人亲自出门相迎,不免都有些好奇,时不时扭头透过殿门缝隙向殿内望去,想要一探究竟。

  “数旬不见,大人越发精神了。”梧桐深深一揖,恭声道。

  “哎,一别经年,老了老了。公子也不来我阎王殿转转,老夫在此可是无聊的紧呐。”阎王笑语亲和,顺手从一侧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玉瓶,递道梧桐眼前,“快来看看,这可是前些时日洛王托人送来的,做工样式都是极好啊!”

  梧桐意兴阑珊,看了眼玉瓶,只是淡淡一笑。

  阎王见此,尴尬的干咳几声,将玉瓶放回博古架,来到几案前坐下。

  “澜月,难得来此,老夫今日可是要好生劝劝你。要说你好歹也是洛王府的小王爷,洛王大人百年前早就飞升,如今让人羡煞的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小王爷却为何仍如此执拗?你莫同老夫说,你是留恋这阴府景色,才不肯离开的。”

  梧桐低眉敛睫,淡淡道:“晚辈并非什么小王爷......晚辈与大人初识时,大人便知晚辈留在此地的因由,今日何故复又提起?”

  阎王轻叹了口气,起身向梧桐走了几步,劝道:“你在此待得也够久的了,报恩也好、赎罪也罢,也差不多了。我与洛王交情匪浅,也是因着他,这几百年来对你的事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天道轮回,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话音刚落,梧桐却突然撩袍跪地,俯首便拜,吓得阎王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做什么?何事起来再说。”阎王上前欲将梧桐扶起,梧桐却执拗的不肯起身。

  “晚辈知晓大人一向对晚辈关爱有加,体恤入微。但若不是真心遇到难处,晚辈也不敢厚颜来此叨扰。只求大人看在昔日情分上,再帮晚辈一次。”说着,又朝阎王拜了下去。

  阎王连忙扶住梧桐的胳膊,说道:“起来起来,这又不是民间的阎王殿,拜个没完。再不起来,我可没心情听你的事。”

  梧桐这才缓缓起身,从身后取出一幅画卷,双手递给阎王。

  阎王不解的接过,走至几案前缓缓展开,画中徐徐出现一个手执白莲、半掩着面的黄衣少女。看清画中女子眉目,阎王手指微微一顿,倏地抬眼望向梧桐。

  “这是南公之女?”

  梧桐点了点头。

  望见画像一侧的几行诗句,阎王又道:“这是无尘子的笔迹。”

  梧桐回道:“正是。”

  “你又是何处得来?无尘子可是一直看你不顺眼,不可能将他的墨宝赠你。更何况,这画中之人又是她......”阎王抬起头望向梧桐。

  “这正是晚辈来此所托之事。”

  “哦?”阎王不解问道。

  “大人可还记得昨日勾魂带来的一男一女?”

  “当然记得。老夫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阎王笑道,随即疑惑的望向梧桐,“这与此画又有何干系?”

  梧桐上前一步,恭声道:“此画正是无尘子赠予那名女子的。正如大人所说,画中人乃是南公之女,而无尘子在此逗留百年,目的与晚辈毫无二致。那女子巧遇无尘子,得赠此画,大人难道不觉得过于巧合?”

  阎王思索了一阵,又看了几眼画中之人,又道:“你是说......可这皆为你的猜测,若无真凭实据,怎可臆断那女子便是她?”

  梧桐复又上前一步,来到阎王一侧,提醒道:“大人可还记得,南公投胎之地?”

  “这个当然,老夫先前给他留了个好胎,可他偏说放心不下女儿,硬是投到建康当了个屠夫。老夫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哭笑不得。”阎王一脸无奈,叹了口气。

  “那女子便是建康人,其父乃建康富户,就是屠夫起家。”梧桐补充道。

  “当真如此巧合?”阎王望向梧桐,一脸讶异。

  “除此之外,晚辈还有一物,可证明她的身份。”说着,梧桐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递道阎王面前。

  见到此物,阎王不由睁大了双眼,接了过来在手中仔细查看。白色的玉石上镶着赤金流水纹,而在玉石的正中,确有一个“月形”的纹案。

  “大人应知此暖玉的来由。她自小佩戴、从不离身,要不是无意中遗失被晚辈捡到,晚辈也不敢断定就是她。”

  “真的是她?!”阎王不敢置信的望向梧桐,不解道:“可是她命格不该如此,应长命百岁才是。是谁擅自改了生死簿?”

  转身回到几案前坐下,朝门外喝道:“来人,快去把崔判官请来。”

  门外的鬼差应声,快步朝天子殿跑去。

  不一会儿崔珏便赶了过来,一眼望见殿内的梧桐,却神色不变。

  “崔大人,生死簿拿来给老夫看看。”阎王开门见山。

  崔珏恭敬的递上生死簿,退到一旁。

  几案上传来沙沙翻阅的声音,须臾,阎王道:“崔大人,你上前来看。”

  崔珏躬身上前。阎王指着一个名字,望向崔珏,道:“为何此人的命格被批改过,崔大人可有解释?”

  崔珏将生死簿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递回到阎王面前,道:“此人命格确是有所改动,但......并非臣的字迹。”

  梧桐一听姜秋盈的命格果然被动,不由心下愠怒,握紧了双拳。

  阎王拿起生死簿,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许久,才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倒像是无尘子的字迹。他果然还是等不下去了......”

  瞧见梧桐微恼的神情,阎王无奈解释道:“你也知道这无尘子的师祖是洞灵真人,他本应与他师祖一样,在九天之上过着逍遥日子。若不是因为遇见她......”阎王斜眼偷偷打量了着梧桐的表情,又道:“再怎么说,无尘子的仙阶也要比崔大人大得多,趁崔大人不备,擅自改了这生死簿也是有可能的。”

  “那可否再改回来?”梧桐追问道。

  阎王面色有些为难,摆了摆手示意崔珏先退下去,见殿门重又关上,才迟疑着开口。

  “这个嘛......按理说是可以的,而且以前也有不少先例。”

  “那还请大人......”梧桐话音未落,已被阎王打断。

  “你先听我说完。”阎王踱道几案前,徐徐收起桌上的画,道:“只是她的命格已被改了一次,再要改回来,恐怕不太好办。你们都只觉得这只是抬笔落笔之间,其实啊......哪有这么容易。”

  阎王将卷好的画卷递还给梧桐,接着道:“这生死簿上每一笔,上头可都是要过问的。虽说无尘子擅改在先,但以他与洞灵真人的关系,这点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若让他发现又被改了回来,他定借此发难,到时候,为难的可是老夫。”

  梧桐握着画卷的手越来越紧,忿忿道:“那我亲自去找他说清楚!”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你等等!”阎王一把扣住梧桐的肩,劝道:“你怎能如此糊涂!你与无尘子正面冲突,有害无益,你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你今日去求他,你觉得他会答应你吗?他既然敢擅改生死簿,就是想赌一把,能在你之前遇见她。可是你看,不还是无济于事?所以澜月,你听老夫一劝,与其找他理论,不如想想其它办法。”

  梧桐握紧的手微微松开,须臾,才转身对阎王行了一揖,恭声道:“大人之言有如醍醐灌顶,刚才是晚辈鲁莽了。”

  阎王捋了把胡须,笑道:“哪里哪里。”

  梧桐思虑了一下,开口问道:“晚辈得知阴府有一种花,名为朝露,可让人回魂,大人可否指点,何处可寻得此花?”

  阎王捋了捋胡须,悠悠道:“老夫确实听说过,在忘川附近的幽冥谷能找到此花。但老夫也从未亲眼所见......再说,幽冥谷那地方......你也知道,恐怕是......”

  见梧桐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阎王忙道:“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去幽冥谷吧?”

  梧桐点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

  阎王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哎,好吧。老夫可以放了那位姑娘,也算是念在与南公的一番交情。”

  “多谢大人!”梧桐一扫郁色,又向阎王施了一礼。

  “好了好了,你今天也拜的够多了。不过,我虽同意放了她,但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你当如何?若找到朝露,她可重回阳间,你两从此阴阳两隔。若找不到朝露,她肉体凡胎在此待不了多久,定会魂飞魄散。无论哪种结局对于你来说,都不会好过。”阎王眼神略有恻然,望着梧桐低声叹道。

  梧桐苦笑,轻声道:“那又怎样呢?能见到她已经很好了......知道她就是晚辈心心念念要等之人,晚辈的心情岂止欣喜若狂!百年等待,何足挂惜。虽然晚辈曾无数次的梦见与她厮守相伴,但最终不过空梦一场。大人之问,晚辈只选前者,无非是再续相思之苦。只要她一切安好,晚辈就算寸阴若岁,也甘之如饴。”

  阎王未再多言,望了梧桐许久,只是无奈摇了摇头。

  在冰息洞已有几日,每日那青衣少女都会来给我送些简单的饭菜,我也趁机与她攀谈几句,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些云玄的消息。少女甚是和气,交谈中我大概知道,云玄因此事在道祖那里被狠狠记了一笔,法术被禁,日后都无法继续修道,更不可能飞升。虽然云玄为此并无太大反应,但听到要被勾魂送回阳间之时,仍是负隅反抗,最后自然抵抗无果,被强制送回了松兰山。

  得知此事,我心下无比愧疚,若不是因为我,云玄不日定能功成飞升。正自责着,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心下莫名有些紧张,猜想该是来处置自己的人吧。

  来人是个身着红袍的男子,银瞳雪肤,神色肃穆,不怒自威。右手执笔,左手拿了本薄子。走到我面前,开口问道:“姜秋盈?”

  我点头应承。

  红袍男子在簿子上画了几笔,淡淡道:“你可以走了。”说罢,伸手在面前的屏障上挥了几笔,结界自然打开。

  红袍男子转身准备离开,我却突然开口。

  “崔大人?”

  崔珏顿住脚步,转身望向我:“你认识本官?”

  “曾听婳祎姑娘提起过。”我低声道。

  “你认识婳祎?”崔珏面色缓和,抬眼问道。

  我点了点头,缓缓道:“有过几面之缘。婳祎姑娘投胎时我也去送过。”

  “哦......”崔珏顿了顿,须臾,才迟疑道:“她可说了些什么?”面上不觉涌上一丝温和。

  “婳祎姑娘有话让我转告大人。她说大人恩情,她此生无以为报,来世若重回地府,她仍愿意回往生亭为冤魂祈愿,也算是......报答大人的恩泽。”

  “她果真如此说?”崔珏眼神一亮,见我点头,似又想到些什么,眸光瞬间却突然黯淡了下去。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了......多谢姑娘相告。”未在多言,崔珏转身便快步离开。

  我踌躇了一会,才缓缓走出冰息洞。突然变得孑然一身,不由心底有些怅然。

  若菡回去了,云玄也回去了,梧桐......想到他,我不由轻叹一声。如今,只剩我一人,其实也不错,最少......不用再连累别人。

  “一脸悲怆的样子,是在想些什么?”

  我身子一滞,倏地抬起头,循身望去。

  微风依依,吹起我额间碎发。

  路的那头,暗香疏影,我心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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