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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梦 俟河之清


  大雨滂沱,已有三日。我和连若菡待在梧桐安排好的客栈,每日惴惴不安,却一直都没有他们任何的消息。

  第四日,雨终于停了。在我终于等不下去,准备回梧桐的府里查看时,竹墨终于送来了梧桐的消息。

  接过竹筒的刹那,我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打开竹盖,抽出字条,寥寥几字,却让我顿时心安。

  不日即归,勿念。

  连若菡也松了口气,这几日她一直挂心云玄,人都瘦了几圈,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

  “看来是脱困了。”我无力的坐到桌旁,顺手倒了杯茶饮下。

  “是啊,这几日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出了什么事。”连若菡也在一旁坐下,眼里满是疲惫。

  “看来勾魂果然难对付,竟费了这些时日。”我放下手中茶杯,望向窗外。

  “他们应该没事吧?”连若菡有些担心,“上次云玄的伤可足养了十日。”

  “不会有事的......”我心下暗暗祈祷。

  又过了两日,午时,日头正烈。

  我和连若菡正在屋里翻着前几日跟竹墨要的药石典籍,楼下突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有人匆匆叩门,我急忙起身开门,门外正是竹墨。

  “姜小姐,公子回来了!”

  我手一抖,抬腿便向楼下冲去,背后传来连若菡的声音:“秋盈,你慢点,小心楼梯。”

  话音未落,我果然没跑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向楼下飞了出去,我低呼一声,吓得闭上了眼。下一刻却稳稳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幽香隐隐传来,耳畔有人低声笑道:“怎么还是如此冒失。”

  我睁开眼望进近在咫尺的双眸,那双眼仍温柔似水的含着笑,久违的目光,让我眼眶湿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磕着哪里了吗?”梧桐有些担忧的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却仍止不住眼泪。

  “可以放下了吗?梧桐公子,你抱得也太久了些。”云玄斜倚在门框上,眼神冷冷的望向这边。

  “云玄,你没受伤吧!”连若菡来到云玄身旁,关切的问道。

  见到连若菡,云玄想起上次的事,仍有些尴尬,不自在的正了正身,道:“我......没事。”

  梧桐将我放下,我窘迫的忙胡乱擦了擦眼泪,突然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向门外望了望,问道:“咦,怎么不见烛月?”

  梧桐的面色一沉,没有说话。云玄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也没有说话。

  我心底微微生起不详的预感,但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望向梧桐,又低声问了一遍:“梧桐,烛月呢?”

  梧桐面色越发难看,眉头蹙起,眼中充满杀气:“勾魂......这笔账我一定会找他算清。”

  我不禁后退一步,低声道:“烛月她......被勾魂抓走了?”

  云玄将包裹扔到一旁,忿忿道:“她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自己一个人引开了勾魂。被勾魂带回了阎王殿......”

  “阎王殿?那岂不是凶多吉少?”连若菡追问道。

  梧桐叹了口气,脸色泛青。须臾,才艰难的开口:“也许......会被打入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连若菡上前一步,“那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室内无人再开口,一时静的可怕。

  晚膳大家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便各自回房了。我心下担心梧桐,一个人坐在房中心神不宁。想起他与烛月的关系非同一般,烛月遭此不幸,梧桐定不会好过。想到此,踌躇了许久,还是犹豫着敲开了梧桐的房门。

  梧桐看起来有些疲惫,见到我时,有一刻的讶异。身后原本素净的房间里,只因点了一支清烛而越发显得空寂。烛光摇曳,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此刻映着他俊削的侧颜,勾勒出清瘦的弧度。许是这几日的连续奔波加之烛月的意外,让他早已疲惫不堪。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梧桐的声音有些喑哑,但仍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望见我踌躇的杵在门口,微微侧身,示意让我进来。

  “你不也没睡?”我莫名有些紧张,不自在的揉捏着袖口,半天才讷讷道,“烛月出了事,我有些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握着手中微凉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冷掉,可见沏好的茶他一直没有动过。放下茶杯,见他似有些神情恍惚,我稍有迟疑,轻声问道:“梧桐......你......还好吧?”

  梧桐并未接话,只是有些怔愣的望着窗外。此时月隐星稀,黑夜笼罩着整个院落,漫天阴沉的云重重压了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梧桐的眼神有些涣散,似是在回忆些什么。许久,才回过神来,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一别恍若隔世,无尽的时光,让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样子。那日在客栈听到她的名字,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由自主的追了出去。在门口见到她的刹那,我仍是难以相信......她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晨光下,依旧是我记忆中的一袭黑衣,但那美丽的模样竟从未改变。”

  梧桐的眸中漾起说不清的情绪,隐约透出一丝温和与坚定。

  而这种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

  “她命运多舛,活着的时候如履薄冰,死了之后仍身不由己。我原以为她死了,一切便会随之成为过眼云烟,她可以转世为人,从头开始。但是,我也知道......这无非是我自欺欺人,想让自己好过些罢了。”

  梧桐重重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幽黑的眸子漾着无尽的悲凉。

  我一时有些语塞,想起那日在湖畔,烛月一时失控而吐露的心事,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不由的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颤抖:“烛月她不该受这样的惩罚,她如此坎坷,老天却从未眷顾过她。她在轮回道这么久都不肯转世,无非是想亲眼见一见他的儿子,可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他们都不肯让她如愿!”

  梧桐面露讶异,双眼灼灼的盯着我,问道:“她......与你提起过以前的事?”

  我点了点头:“嗯,略微提过一些......她说她那时年轻气盛,遇人不淑,此生最歉疚也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儿子。”

  我不由抬眼望向梧桐,梧桐只是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苦涩,却没再说什么。

  屋内哑然无声,唯有烛火点点跳动,忽明忽暗的拂过梧桐低敛的长睫。从未有过的,我竟觉得他离我如此遥远,虽然,他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踌躇许久,我才开口问道:“烛月她......对你很重要?”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袖口。

  梧桐毫不迟疑,微一点头:“是。”

  心中闪过莫名的酸涩,但仍是问道:“那你......有没有法子可以救她?”

  梧桐眉头紧锁,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半天,才低声道:“没有办法......她是自愿跟勾魂走的,被擒之时便自行毁了定魂丹,目的就是不想连累我。没了定魂丹,她无异于一抹幽魂,永生永世都将无法踏入轮回......至于她是否会被打入无间地狱......”握住茶杯的手渐渐握紧,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

  梧桐深深吸了口气,眸中似涔着浓浓雾气,眸底,是一片冷寂,透着说不清的凄哀,喑哑道:“天道循环,不可更改。她生前手上的血债太多,这无论如何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个世上,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只要行差踏错,哪怕是仅有一魄尚存,都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烛月她有此下场,是她......罪有应得......”一声脆响,手中的茶杯应声被捏成了两半,瓷片狠狠扎入掌中,汩汩渗出鲜血。

  “梧桐!你的手......”我忙抓过他受伤的手,看着掌中不停渗出的鲜血,一阵钻心的痛袭上胸口,眼泪竟不自觉的掉了下来,滴在了梧桐的掌心上。梧桐的手轻颤了一下,随即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熟悉的幽香让我一时不知所措,耳边传来喃喃细语。

  “别动......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就一会......”

  天刚现出鱼肚白,一抹晨光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宛如道道波光,流光溢彩。

  风扫荷塘,屋内飘来阵阵荷香。桌上清粥小菜,桌旁人却食不知味。静谧让每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心不在焉的挑着碗中的米粒,隐约只听到箸盘声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来人正是竹墨。

  “公子,车马已备好。咱们何时启程?”

  梧桐放下手中竹筷,望向对面的云玄,道:“朝露极为稀有,我也只是听说曾在忘川出现过。勾魂已注意到我们的行踪,咱们还是尽早上路为妙。”

  云玄点了点头,看向梧桐包扎的手,微一皱眉,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一下,并无大碍。”梧桐轻声答话,眼神却落在我的脸上,漾出了淡淡的笑。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动身吧。”云玄啪的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扭头便走了出去。

  马车摇晃颠簸着,酷热的天气让我和连若菡都有些吃不消,额上不停浸出细汗。面前的清水一杯杯的灌入口中,仍难解口中的干涩。

  “这鬼天气可真让人受不了,再这样下去,朝露没找到,我先成了干尸。”连若菡猛地又灌下一杯清水,不停的用手扇着风。

  看着连若菡的样子,我不免有些歉疚,提起水壶帮她又添了一杯,低声道:“都是因为我的事,害的你这些日子受苦了。”

  连若菡举起的杯子复又放下,有些不悦道:“跟我还说什么客气话?再说了,先前不依不饶偏要跟来的人是我,跟你有何干系?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却如车外的烈日般温暖。轻轻覆上连若菡的手,投去一个感激的笑。

  “别这么肉麻。”连若菡抽出手笑道,随又轻叹一声,“你啊,就是太敏感,太在意别人的心情,太过为别人着想,甚至不惜为难自己。秋盈,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看到你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可每次见你为难自己,我心里就像堵了个大石头,比你还要郁闷难过。”

  连若菡反过来拉住我的手,劝慰道:“烛月的事情,大家都不好受。我知道你与她曾经有过些交情,知她遭此劫难,心里定是难过。先前她与梧桐太过亲近,你虽然对梧桐有情,但也只是隐忍躲避。可是,烛月她既已不在了,你无需再因她的缘故,而隐藏心事。感情的事情都是旁观者清,以我之见,梧桐对你定也有情。虽然我一直都不赞成你们,但比起见你难过伤心,倒不如见你活在当下。你若是真心喜欢他,那就告诉他,无论如何,也不罔你一番情意。”

  我有些诧异的望着眼前的人,没想到她竟会对我说出这么一番话。连若菡似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身子往一侧挪了挪,支吾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先前是我反对你同他在一起,可是经过这些时日,我也知道梧桐对你的情意不一般,既然你两两情相悦,我又何苦棒打鸳鸯?”

  我有些赧然的转过头,半天才喃喃道:“可我并不确定他怎么想......”

  “这有何难?叫他出来问清楚不就行了?”连若菡不假思索道。

  “可是......”

  “有什么可是?”连若菡见我仍有踌躇,打断道,“问清楚总比你这样成天胡思乱想好的多。”

  见我仍是举棋不定,连若菡径自掀起面前的车帘,对前方骑行的一抹身影喊道:“梧桐公子,烦劳你过来一下,秋盈有事找你。”

  “若菡,你......”连若菡突然的举动让我有些惊慌失措,梧桐竟已调转马头来到我的身侧。

  “有事找我?”来人声音温柔,一抹浅笑挂在唇边。

  “我......是有事......想要同你说......”车中人低眉敛眸,双颊升晕。

  “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马上的人落落大方,扬眉朗声,没有丝毫的忸怩,“傍晚便能到忘川了,我们届时在驿站落脚。戌时,我在南面的往生亭等你。”说罢,梧桐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才又策马而去。

  望见策马而来的梧桐,云玄微勒缰绳,面色凝重,驭马靠近梧桐身侧,低声轻咳道:“咳,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梧桐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云玄见此,莫名其妙一股邪火涌了上来,轻哼一声,伸手一把拽住梧桐的马缰,马儿立时嘶了一声,惊动了后面驾车的竹墨。

  “公子?你们没事吧?”竹墨驾着的马车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却仍是尽力探身向前观望。

  “无碍。”梧桐回头应了声,又侧脸望向云玄,双眉微蹙,问道:“你想说什么?”

  云玄甩开手中的马缰,不耐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梧桐整了整手中马缰,淡淡道。

  “不明白?”云玄声音高了起来,突然似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望了眼身后的马车,见并无异样,才回头看向梧桐道:“我说的是你和秋盈!”

  梧桐随意掸了掸袖口的尘土,轻声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不知又与道长有何关系?”

  “你!”云玄欺身靠近,脸色难看至极,“你明知道与她不会有结果,又何必多添事端,招惹她?你有没有想过,这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梧桐轻笑一声,自嘲道,“此地之人最差还能有什么后果?无非魂飞魄散罢了。”

  云玄目光如炬,语气却极力忍耐:“可你是否为她想过?她若是真与你在一起,岂不是要永生永世的陪你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你于心何忍?就算你能同她一起转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望了三生石,下一世,谁又能记得谁?来世还不是重新来过,前尘过往皆忘得烟消云散?我不知你为何在此不肯转世,但是此生,你注定无法给秋盈幸福,既如此,你又何必执着!”

  梧桐扯住马缰的手微微一顿,长睫敛住双眸,看不清是何神情,口中却低声嗤笑道:“道长又怎知我与她的渊源?正如道长所说,我肯待在这不人不鬼的地方百年,必是有自己的坚持,又何须劳烦道长如此忧心?”

  “你怎么这般油盐不进?我好言相劝,是还念在你几次三番帮衬的情意,但你若仍是听不进去,就休怪我动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她留在此地!”云玄已然有些按捺不住,面露寒光,狠狠的盯着身侧的人。

  “道长要同我动手?”梧桐侧脸望来,双眸透着丝毫的不屑,“只有我知道朝露长什么样子,若是没有我,道长恐怕永远都找不到朝露!到时候,别说她,恐怕你们所有人,都要留在这里与我为伴。”

  “你......什么意思?!”云玄不解的望向梧桐,心中渐渐升起不安。

  “哦,是在下忘了。之前竟然忘记同道长说,到了这忘川便入了冥界,无论是人是鬼,只要到了这里便再无回头之路。除非找到朝露回魂,或者投胎转世,否则将永生永世沉沦于此。”

  “你!你是故意的?!”云玄气急,右手早已揪住梧桐的衣襟。

  “道长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在下既然答应过道长,必将履行承诺,找到朝露,让她回魂。至于其他事情......也无需道长提醒。”梧桐挡开云玄的手,双腿一夹,低喝一声,驾马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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