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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梦 菡萏花开


  爹娘和秀菱见连若菡进来,都心有灵犀般,如透明的魂儿似得飘了出去。连若菡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两家算是世交,因此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大步走到榻边,气呼呼的坐下,伸手便朝我的胳膊拧了一把,恨恨道:“死丫头,最近跑哪里去了?每次我来找你,都被伯母打发回去了。你是存心躲我吗?不就是为了口吃的,你至于吗?”

  我揉着被拧的生疼的胳膊嘶嘶道:“别死呀死的,不能说点好听的嘛。我没躲着你,是我最近病了。我娘是怕你担心,才没跟你说。你这个大嘴巴知道了,回去肯定要跟伯父说,到时候伯父伯母也得跟着瞎操心。”

  她一听我说她是大嘴巴,作势又要伸手拧我。我急忙抓住她的手,可怜兮兮的将脸凑过去:“哎,若菡,我大病初愈,你又要欺负我不成?”

  她瞪了我一眼,这才收回手,一脸本小姐这次先放过你的表情,讷讷道:“你到底怎么了?不知道我这么久见不到你,有多担心吗?”

  我心底一暖,一把搂住她,打趣道:“就知道若菡你最疼我,不如我以身相许可好?这样你就天天能见到我了。”

  连若菡白了我一眼,一脸嫌弃的将我推开,正色道:“少贫嘴,你到底哪不舒服?怎么病了这么久?”

  我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无故丢了三魄,就觉得烦心,正愁找不到人倾诉。眼下见到她,心情顿时像打翻了的调味罐,五味杂陈,便滔滔不绝的将先前之事告诉了她。

  连若菡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看着我,嘴巴都忘了闭上。我伸手将她的嘴巴捏上,一副你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对她道:“此事你知即可,可千万别让他人知晓。”她点了点头,我急忙补充:“伯父伯母也不行!”

  连若菡郑重点头:“你放心,本小姐又不是大嘴巴。”

  我抽了抽嘴角,有些怀疑的瞟了她一眼。

  她突然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下次,你和那仙师什么时候再回去?”

  我两眼望天,想了想:“仙师回松兰山闭关了,怎样也要一段时日。爹娘又说让我趁这段时间好好调养身子,这么算来......怎么也得个把月吧。”

  她开心的说好,这样我俩又能在一起胡闹一段日子了。一会又突然想起什么,垂头丧气的嘀咕道:“可是你还是要回去,到时候,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我也有些惆怅,一时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她却突然拉住我的手,两眼闪着精光:“秋盈,不如下次我也去?”

  我急忙甩开她的手:“开什么玩笑,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岂是你说要去便能去的?”

  连若菡又抓起我的手,关切道:“可是我不去,谁来保护你?你一个弱女子,不是更危险?”

  我斜眼看向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又看看她拉着我如凝脂般的白嫩小手,咧嘴道:“你......保护我?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她瞪了我一眼,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是觉得这种时候,你若有我陪着,还能有个人跟你说说体己话。真要遇到什么难事,我不是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此话听起来倒似言之有理,我哦了一声,吓唬她道:“可是那里有吃人的妖怪。”

  连若菡噌的站起身,撸起袖子,大言不惭道:“妖怪算什么?本小姐是谁,什么没见过?”

  我立即打消了她的热情:“可这毕竟不是儿戏,随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可不能让你为了我以身犯险,回来可没法跟伯父伯母交代。”

  连若菡咬了咬嘴唇,支着下巴道:“但我是真的放心不下你......反正我不说、你不说,我爹娘就不会知道,他们只以为我一直赖在这里,不会催我回去的。”

  我正欲继续劝她,却被她果断捂住了嘴:“再废话,别怪我跟你绝交!”

  我见拗不过她,扯开她的手,揉了揉鼻子道:“那待我问问仙师再说。”

  她笑吟吟的望向我,双眸含春一般:“那说好了,可不准赖账!”

  我叹了口气,沉重的点了点头。

  她随即往我榻上一躺,高枕无忧的笑道:“那我就不走了,从今天起我就住这了,陪你等那仙师。”我望着她四脚八叉的躺在那,样子可真不淑女。

  我和连若菡不敢将她要陪我回轮回道的事情透露半分,只说是连若菡要陪我上松兰山,这样我有个伴,不至于孤单。爹娘一听都开心的不得了,有她陪我上山,他们也放心的多。几日来便好菜好肉的伺候,势必要将我两人喂得身强体壮。我幽幽望着自己珠圆玉润的水桶腰,又望向那比我还能吃但仍体态纤弱的连若菡,不禁老泪纵横,感叹老天不公啊!

  就这样过了几日吃饱喝足、倒头就睡的悠闲日子。一日,连若菡回府收拾东西,我实在闲得无聊,见手中话本子已存货不多,便想去市集逛逛,顺便补充一下精神食粮。

  我换了身轻便的衣衫,随手取了荷包,没让秀菱跟着,自己大摇大摆的来到市集。

  市集仍是一片热闹非凡,一排两行的行人络绎不绝,吆喝声、叫卖声、砍价声此起彼伏。我信步来到时常光顾的书铺,老板见来人是我,急忙笑着上前迎我进来。

  “姜姑娘可是有些日子没光顾小店了?不会是张罗婚事去了吧?”

  我一脸尴尬,干咳了两声:“咳咳,我......还小,此事不急。诶,孙老板,最近可有新进的话本子?”

  孙老板走到一旁的书架前,伸手抽出几本书,皱着眉唠叨:“什么还小?我闺女的娃都能打酱油了。姜姑娘你都及笄了,不小了,可得上点心。这年头,好郎君可都抢手的很,你再不快点下手,难道要一辈子待在府里绣花?”

  要说孙老板这人什么都好,人也和蔼,脸上总是挂着笑,就是爱唠叨。我一听他又开始滔滔不绝,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接过他递来的话本子,佯装没听到,随意翻看着。他见我不语,又开始夸起他尚未成亲的侄子,说有机会给我撮合撮合。我一听这话,是要给我说媒啊,急忙踱到一旁的书架前,随意挑了几本,一齐递道他面前,打断他:“孙老板,这几本我都要了,麻烦帮我包起来。”

  孙老板一噎,摇了摇头,利落的包好书递给我。我赶紧付了钱道谢,转身便要离开。临出门前,他还不忘补充一句:“姜姑娘,要抓紧啊!”

  我眉头一皱,脚下生风般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抱着话本子,晃晃悠悠的溜达到蜜饯铺子,买了一包酸梅脯,想到连若菡喜欢吃杏干,便给她也带上一包。

  大功告成,我抱着大包小包准备打道回府。没走两步,身后突然冲出一人,我被撞了个正着,怀中的纸包和话本子顿时都飞了出去。我抬眼望去,想看看是谁如此莽撞,那人却早已跑的不见踪影。我自认倒霉,无奈摇着头蹲下身,去捡散落了一地的话本子。无意中,手摸到一本《芙蓉公子》,心中却突然打了个颤,脑中不知为何出现了梧桐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此时,他正温柔的凝视着我,淡淡的笑着。

  我正失神,肩头忽的被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手中刚捡起的话本子又掉落到了地上。

  “想什么这么出神呢?一脸花痴样。”

  一听声音,不用说,来人定是连若菡。

  我头都懒得抬,继续拾着地上的东西,幽幽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

  连若菡像发现大秘密一样,好奇心大起,顿时拉起我的手,问道:“是谁?是个男人吗?好看吗?”

  我花痴的再次垂涎了一下梧桐的美貌,点了点头,有些扭捏道:“嗯,好看......”

  “那有青河公子好看吗?”连若菡更加兴奋。

  “青河公子是谁?”我斜眼看她。

  “青河公子你都不知道?”连若菡撇撇嘴,“就是潇然馆的头牌啊。”

  “什么?”我诧异的盯着她,“连若菡,你......竟敢去找小倌?!”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连若菡假模假式的捶了我一下,脸色却漾起淡淡绯红,“潇然馆是我家的大主顾。那日我爹有事,铺子里又实在忙不过来,才勉强让我送些脂粉过去的。”

  我松了口气。她眼神又瞟向一旁,红着脸痴痴道:“哎,不过我跟你说啊,那青河公子果真是咱们建康城的第一美男子呢。”

  我朝他白了一眼,看她花痴的样子实在白痴,便将手中的几个纸包塞给她:“连若菡,快擦擦你的口水,真丢人。”

  见我一溜烟跑了,连若菡追在身后喊道:“你个死丫头......你别跑,等等我......”

  回到府里已是晚膳时分,我和连若菡又被爹娘塞了一堆的鸡鸭鱼肉,才勉强放我们回房。我吃的太撑,让连若菡先回房,独自溜达到花园里吹吹风。

  今夜云层弥漫,遮住了淡淡月光。月色朦胧,院中传来阵阵蛐蛐声,不绝于耳。我来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双手托腮。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做了场梦一般。我至今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的丢了三魄,入了轮回道。还记得第一次梧桐对我说起轮回道时,他那幽沉黯淡的眸光,心绪变得更加复杂。想到再过几日连若菡也要和我一起回去,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胡思乱想了一阵,我渐渐有了倦意,索性伏在石桌上。夏日清风柔柔,蛐蛐声仿佛催眠曲一般,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仿佛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百花园,园中有片荷花池,池塘旁栽着幽幽垂柳,垂柳下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人。那小人正蹲在荷花池旁,掰着小手,数着池子里有几尾锦鲤。

  园前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丫鬟相互簇拥着,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跑向了内室。羊角辫好奇的跟了上去,进了屋。那小男孩意识已有些模糊,却仍强撑着不肯睡去,仿佛是怕闭上了眼便再也无法睁开。

  丫鬟们见羊角辫跑了进来,急忙上前劝她回避,毕竟这血肉模糊的场面,大人看了都有些胆战心惊,更何况是眼前的娃娃。可羊角辫却似乎并不害怕,而是一声不吭的俯身到榻前,转着两个水灵灵的大眼,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

  小男孩望着她,泛白的嘴唇微微张了张,勉强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你......是谁?”

  羊角辫并没回话,只是弯了眼,一咧嘴,咯咯笑了起来。

  郎中帮小男孩包扎好伤口,一个丫鬟便跟出去抓药。羊角辫又回到榻旁,伸出一只小手轻轻地覆在了小男孩的手背上。小男孩的手轻颤了一下,羊角辫却并未移开手,樱桃般的小嘴朝他的伤口轻轻吹着气。小男孩正有些诧异,却听羊角辫咽了咽口水,认真的说道:“少(小)哥哥......少(小)哥哥......别怕......出出(吹吹)肘(就)不疼了。”语调十分奇怪,声音也有些沙哑。

  话音刚落,屋里的丫鬟和内侍竟齐齐低呼一声,脸上均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其中一个丫鬟更是惊喜的喊道:“小......小姐......小姐她开口说话了!”内侍这才如梦初醒般,乐呵呵的跑出房间,通报老爷去了。

  小男孩静静的望了羊角辫一会,良久,脸上才漾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闭上疲惫的双眼沉沉睡去。

  画面一转,梦中出现一片盛开的荷花池。菡萏花开正盛,微风摇曳着墨绿的荷叶,簇拥着朵朵莲花分外妖娆。荷塘隐隐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衬得整片荷塘如瑶池仙境一般,美轮美奂。

  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正在赏荷,虽看不清容貌,却能明明感觉到那两人出尘的容姿。少年黑发如玉,白衣胜雪,如莲花绽放般临风而立。少女蹲在荷花池旁,一手捏着一朵盛开的白莲,正垂眸轻嗅,宛若瑶池仙子,笑靥如花。两人俨然一对神仙眷侣,伴着眼前嫣红一片,如一卷艳绝的画。

  荷塘上飞来几只蜻蜓,其中一只缓缓落在荷瓣上。少女伸手去摸,还未触及,蜻蜓便煽动翅膀飞走了。一阵清风吹来,卷起片片飞花。少年偏头望向少女的侧影,嘴角微微勾起,眸中溢满了深情与宠溺。一片飞花落在少女如墨的长发上,少年轻轻伸手拈起,如玉的手却停在手间一缕长发上,轻轻摩挲,小心翼翼。少女并未察觉,仍欣喜的流连着眼前盛开的荷花。只是一瞬,少年便放开了手,那片飞花随着发丝婉转飘落。一阵清风徐来,眼前景象又再次变幻。

  这一次出现的却是一片荒原,天色阴沉,空中飘着鹅毛大雪,一眼望去,满地苍茫。雪地中躺着两具尸体,看着装打扮似是官府的差役。另一边,是个跪在雪中男子的背影。一袭白衣已尽染鲜血,他左手撑地,右手紧握着胸前一把滴血的短剑,眼含悲伤的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女子。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样子看不清晰,却十分狼狈,此时满脸泪痕,颤抖的手掩在唇前,极力克制着悲恸的呜咽。男子说了句什么,便缓缓倒下,溅起了身边残雪,鲜血染红了无垠荒野。他似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的向女子伸出手。那女子此时才不顾一切的俯身上前,紧紧的握住了男子抬在半空中的手,放声大哭。男子却如释重负般莞尔一笑,拉近女子的手,轻轻的在手背上落下一吻,微微张口,喃喃道:

  “愿来世......你再也......不要......遇见我......”

  冰冷的手掌无力的垂落在雪中,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喊着,男子却似已沉沉睡去。雪势渐大,漫天飞雪渐渐将两人身影覆盖,空寂的荒野中,一遍遍不停的回响着女子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悲鸣声。

  我的心似已沉入深深谷底,胸口如窒息般疼痛难忍。忽觉有人不停推搡着我的肩头,我猛的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映入眼帘的是连若菡那张无比担忧的脸。

  “秋盈,你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

  我似仍在梦中一般,眼神呆滞,脑中一片空白。我颤抖着手抚上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早已泪流满面。梦中的一切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若那根本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存在一般。

  我默默的用袖口拭去脸上的泪痕,努力的抚平心中悲伤的情绪,抬眼望向连若菡担忧的眸子,喑哑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连若菡松了口气,抚了抚我的后背,道:“我见你迟迟不进房里,便出来看看,你竟然在此睡着了。我们快回屋吧,以免着凉。”

  我点了点头,起身随连若菡向屋里走去。回头抬眼望向天空,此时云层淡开,明月初现。

  盈盈月华洒满头,却道相思故人来。

  月光照亮亭子一旁的荷花池,一片银光,几缕清风,伴着声声虫鸣,今夜,菡萏已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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