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龙腾
月凉似水，薄薄的云雾拂过山岚，晚风吹起孤零的落叶，却吹不散弥漫的愁绪，远远近近的草丛在激荡的回声中起伏如浪，宛若一片阴霾投下死亡的沉重。
一条蜿蜒的溪流边，青璃跪坐在树下正在为夏侯轩处理右肩头的一处灼伤，夏侯轩衣衫半褪一手握着拳，咬牙忍痛道，“你为什么不回玄凌居？西玄阵破之日，我是定要出去挥剑斩敌的，到时候可没空搭理你。”
青璃的手一颤，眼圈立时红了，别过头啐了口：“谁要你搭理了，管好你自己吧。”
夏侯轩哑然失笑，却觉自己肩头火辣辣的痛了起来，有滚烫的泪珠落了上去，他鼻子一酸，装作不在意。
青璃将夏侯轩衣衫拉好，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抬头望着天际翻滚不定的七色光澜，胸口紫莲玉坠流转着戚戚哀光，叹道：“那时候在苍梧之渊无论多么冷，天神哥哥总是穿的很单薄，他很少说话，很多时候，便只是远远的看着，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一种虚怀若谷，日月光华之象，还有那一种与生俱来的淡漠，发自内心本性的漠视尘间的冰冷，朝风夜雨，悲欢离合，便是山动海啸似也不会让他的心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
夏侯轩听着，冷笑道：“高位者又如何会顾及低位者的意愿？他若是亲上天邢山也就罢了，如今这般为了他的飞升大计喊一群蝼蚁去攻打另一群蝼蚁，我却是不服。”
青璃目中无限伤惘，“我总觉得天神哥哥会有苦衷….还记得那次我问他天界有什么，可他却答不上来，那个时候他的眼中有迷茫，也有寂寞和痛苦，唉，可如果天道之于人而言，便是这般无情，那千万年来，为何还有无数人为此趋之若鹜？吾辈修仙之士最终求得不就是一个飞升封神么？夏侯轩，你最终也会如此吧，就算三十日后西玄阵破你不幸兵解轮回，也不过来世带着今世未尽夙慧继续修炼罢了，终有一日能够修成正果去到天界，可青璃不同，青璃是妖，便算渡过一次次天劫，最后又能去哪儿？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你会去到一个我永远都去不了的地方。”
夏侯轩只听得心下凄凉一片，他转身按住青璃双肩，涩声道：“不，我哪儿都不会去，我不会飞升，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
青璃怔怔看着他，几乎便要在他炽热目光的注视下融化，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淌下，落在嘴里有苦涩，也有甘甜。
……………………………..
当那遮天蔽地的影翼收起，苍野又恢复了死般的沉寂。
芊芊揉了揉被风吹得通红的双眼，只觉前方之景与一直以来所见几无二致，不禁奇道：“大人，这就到了么？”
洛辰只是不语，剑眉微挑，暗忖：为什么…..只有一万里了呢？沉吟良久，终是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低声唤了一句：“芊芊。”
芊芊心口一跳，忙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洛辰语声未有丝毫波澜，“你虽是这冥界之物，却也有形质，入不得这无色虚界，在外面等我。”说罢，便抬步向前走去。
芊芊怔怔望着洛辰的背影，不知怎么，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一直以来，他便宛若一片阴霾覆盖在她的头上，那一种坚硬如铁，森寒若冰的气息，那一种平静宁定中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冰冷，令她深深震惧，却似又给了她一种….安心。如今这笼罩上空的阴霾突然撤去，她的心便空了一截，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芊芊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叫道：“大人！”
洛辰停步。
“一切….一切小心。”芊芊低低道。
洛辰嘴角一勾，轻笑道：“你该希望我回不来才对！”说罢，也不等芊芊回应，化作黑色影雾如顽石激入水面消散，随后芊芊便看到那本是连成一片的空间产生了些许淡淡的涟漪波纹，还未等她看清，就又恢复到了那亘古不变的苍野模样，可那人已经不见，她叹了口气，寻了一块高地抱膝坐下。
………………………..
当影雾重新凝聚为形体时，他徐徐睁开了眼，打开了封闭的神识，第一个冲入他眼中的便是残艳，毒烈般的火红，漫山遍野妖异浓艳的几近凄迷的曼珠沙华宛若一条鲜血铺就的地毯，宛若一条火照之路，地狱红莲可是至此燃起？曼珠沙华，若是知道花叶永不相见的结局，是否还会选择彼岸相守的执念？而又有谁能够发现那完美的外表下无法掩饰的惨淡灵魂？
洛辰在如火如荼的花间走着，他的脚突然踢到了什么硬物，他蹲下，绊到他的是一个黑木十字架，横架上一笔一划雕刻着在那场神魔大战中逝去的先人之名，在十字架的背后是一口水晶棺材，洛辰这才发现竟有上万根十字架，上万口水晶棺影于花间，有的十字架上甚至没有名字，而大多水晶棺却是空的。他抬头望去，只觉这片穹顶淡紫色的波光荡漾，像极了流淌的水面，一个个蔚蓝色的透明水泡飘荡流转，有无数根臂粗的藤蔓从地底伸出向天际扩散，有几十根已堪堪接触到了穹顶水面，宛若张开的触手扒在上面，源源不断的吸取着这片水面外的灵力，而其本身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张，一片片鲜红的叶片绕着藤蔓盘节而上，一朵朵花苞旋转伸出，随后花瓣一片片绽放，胚珠发育成果实，果实蜕壳，又是一条藤蔓张牙舞爪向水幕伸出。
洛辰皱了皱眉，迅速搜索过识海中载沉载浮的万千画卷，龙腾花，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本能的不喜，便将目光离开了那片如网般交织的黑色藤蔓，无□□忽然有微风掠过，吹起漫天洋洋洒洒的花絮，带来少女若有若无的啜泣声，洛辰心中一动，朝声源地走去，很快，他便发现了在
花海中的紫衣女子，那零落哀婉的紫与这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一时间竟让他双眼一迷。
他走过去，站在渃曦的身后，看着她的指尖颤抖着拂过冰凉的十字架，那镌刻着的小小的“渃曦”二字宛若一根针刺在她的心上，那具水晶棺中静静的躺着数十幅画卷，仿佛又将她带回了那曾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日子，摘花为舞，划地为棋，那白衣的负笈书生曾踏遍山川万里只为将繁花似锦记录下来带给无法步出蚩尤冢的她，而她却在每一个他离开的日子坐在曾属于二人共同回忆的秋千上等着他回来，可那一次等到的却是血流漂杵的毁灭，所有的美好在一夕之间崩塌，所有的爱人在一夕之间逝去，上一刻还在与你谈笑风生的人，下一刻便是身首分离枯骨荒野，在铸剑炉承受烈火焚身之痛，可临死前她有的只是满目的疮痍与悲哀，她不懂，不懂龙渊为何要承受这般覆灭？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洛辰犹豫了下，轻轻将渃曦拥入怀中，感受着她温热的泪水打湿胸前的衣衫，心下亦是一片凄凉，他叹道：“渃曦，你想要龙渊重生吗？”
怀中的少女身子一僵，随后哽咽道：“我不知道，哥哥，我真的不知道。”
洛辰将渃曦拥得更紧，为她止住颤栗，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伴我数百年不弃，我便为你逆天一次又如何？”
“可是…..哥哥，我们回不了天陆啊。”渃曦抬头看着洛辰，珠泪莹然。
洛辰正欲回答，识海中却忽然嗡然巨响，他只觉心头一沉，整个人似坠入一个无底深渊，一时间声灭去，影消散，天地间只剩无边无尽的黑！隐隐中似有什么在咆哮，那咆哮声似是充盈整个天地，又似是一声声直接炸响在他的灵台上，让他心旌动摇，灵台几乎失守。
“哥哥！哥哥！”渃曦但见洛辰突然怔住，双眼中红光流转凝聚，浓稠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不禁骇然，“你怎么了，不要吓渃曦啊！”
而此时洛辰双目透过血光看到的竟是一颗巨大的血色心脏！那心脏每一次的收缩搏跳都带动无数道紫色闪电劈下，而那遮蔽天地的黑正在大片大片的移动，大片大片的连成一气，那黑色最深处两轮金光万丈的红日徐徐升起，随后猛然一息一亮，那一双巨眼悄然睁开，直直与洛辰双瞳对视！
“哥哥，哥哥！”
洛辰猛然一惊，心中大跳，短短一瞬神识游离竟是汗透重衫！
洛辰看着目露忧色的渃曦，愕然道：“渃曦，我刚刚看到…..小心！”他面色忽地一变，探手过去将渃曦拦腰抱起，急向后纵，而那突然从地底伸出的黑色藤蔓喷着粘稠的汁水张牙舞爪直逼面门！洛辰身形向后掠出千丈，足尖刚一点地，那地面立刻裂开，又是无数条黑色藤蔓交织缠绕着向他攻去，那血色的花迅速长满整根藤蔓，若有生命般一开一合，吐气吸气。
洛辰右腿横扫踢开一条蜿蜒而上缠他腰身的藤蔓，身形疾转两周圈避开攻向他后背与怀中少女的五条锁链般藤蔓，那片火红的彼岸花海宛如败絮般突然裂开无数黑洞，数不尽的藤蔓自地底迅速伸出，在虚空糅合凝结，渐渐织成一张锋利密集的黑网向飘立空中那人劈头盖脸罩去，藤蔓网不断收缩。
洛辰双瞳一亮，将渃曦交到左手，右手幻化黑色巨爪一道凌厉弧光割破暗幕，无数藤蔓横腰拦断，而那看似寻常植物的藤蔓外表下竟是藏有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在藤蔓虚空炸裂的瞬间，惨叫凄厉，漫天碎肉零落，血如雨下！渃曦俏脸雪白，忍不住叫出声来。
洛辰亦是瞬间的一怔，但这数百年间他叱咤荒野，斩杀苍野魔物无数，纵是苍野霸主十二魔神，也被他一一挑战，更不用说以一戟之力毁酆都城大半城墙的壮举，是以见到此情此景只一瞬的失神便也就恢复漠然，他双瞳暗红色火种燃起，龙渊魔火九头火龙冲天而起扶摇直上，如断江劈岳转瞬将藤蔓织成的黑网冲撞的七零八落，魔火烧过，那龙腾花却越发鲜艳起来，有数瓣粘在洛辰背后张开的影翼上，将黑色羽毛灼烧腐蚀，青气呲呲蒸腾，洛辰目中浮现一丝了然，嘴角挂起冰冷笑容，阴沉道：“好啊，原来是想吞噬老子的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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