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身殆

　　北国雪梅飘落，那片片凋零的雪花冰冷苍白，宛若带着对故人离去无可奈何的叹息，云层间紫雷翻滚，将整个苍穹渲染上一层绮丽的紫红，煌煌天威，巍巍而下，祁滢立在断崖边俯瞰茫茫北海，衣衫在风中猎猎起舞，凄冷若雪中孤立的冰莲花。

　　她的面上有一丝迷茫，有一丝痛苦，轻声呢喃：“千年恍惚如一梦，碧海无心葬山盟，洛辰，你我今日这般相见，却也是因为前尘的因果，也是因为天碑的昭示吗？”

　　身后脚步声渐渐临近，祁滢目中的凄凉渐深。

　　洛辰走上前与祁滢并肩而立，目光不知望向何处，鼻尖可隐隐嗅得身旁女子的淡淡体香，心境有一瞬的恍惚，他收摄心神，寒声道：“‘获罪于天，无所铸也，祸乱天下，必将诛之’十六字血言卦象如此明确，我宗三清气运莲一夜之间又连枯数朵，想来定是得罪了哪位天人斩断了我宗气机，而如今放眼天陆能与‘神’字最沾边的怕是也只有与青山上那位了吧。”

　　祁滢目光晦明难测，低声道：“天陆五处神渊灵脉，每被取走一处，便是破开了一处灵穴，毁去了一个先天卦象，如今只破两个，局势尚能扭转，可一旦第三处灵力之源毁去，天地间均衡彻失，六道大乱后果不堪设想，龙渊魔族如今一举冲破三处镜湖封印，正是归功于云天宗盗取了灵力之源，引得天地气机流转不畅，洛辰，你可知龙渊魔族一旦重返天陆，龙皇之血彻底复生将掀起多大的风浪，导致多么可怖的生灵涂炭么？所以…..璟禹才说，云天宗实是祸乱天下之源。”祁滢叹了口气，继续道，“洛辰，我也不知道真人为何定要去夺那灵力之源，但此举大违天和，趁现在局势还能够勉强弥补，你就此回去吧。”

　　望着漫天紫雷，洛辰面色变幻数次，冷笑道：“弄到天下大乱，于我宗又有什么好处了？灵力之源这等神物，有德者居之，我宗取了也就取了，又有何不该？不过，究竟是天神厉害啊，说一句我宗是祸乱天下之源，我们就不得不是祸乱天下之源了。苍生如何我还未看到，倒是如今群修围攻天邢山，这难道就不算天下大乱了，这场人祸的源头究竟在何处你我心知肚明。苍生在天神眼中不过是一群蝼蚁，而他如今也不过是呼唤一群蝼蚁去攻打另一群蝼蚁！”

　　不待祁滢回答，洛辰又冷冷的道：“说到底，天下苍生死活那人又何尝真正放在心上过？说的冠冕堂皇，维护天地间均衡，其实更多的怕是不想让龙渊魔族从无□□出来吧！六道之中，唯有魔族能与神族抗衡，自千年前神魔大战，魔帝战死魔族兵败十万龙渊族民齐破肉身被打下无□□，神独掌三界秩序，也已经过了千年的安稳日子了，如今魔族妄图复生，神族自然不会乐意，还有你也是，云天宗好说歹说对你有知遇授教之恩，可你不仅不思回报，如今却与那人站在一起，呵，张口闭口上体天道仙心，纵是天界真神下凡，就能一言而定我宗上下三千人生死？你与天神朝夕相处，道行自然是大进了，这天威也借的不少啊！我洛辰虽是不才，却是不服！”

　　祁滢怔然，她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轻叹一声，“洛辰，自上与青山后，我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大道无情，太上忘情，可天道之于人来说，忘情便真的是无情么？唉，纵是真神，却也有不得已处，人生在世，能顺心处几许？今日此路不通，你…..还是回去吧。”

　　洛辰凝望着北边天际渐渐凝起的浓云，若隐若现的紫雷，脸上泛起有些奇异的笑意：“如若我不肯回去呢？”

　　祁滢面色一白，横迈一步，拦在了洛辰身前，道：“那祁滢唯有得罪了。”背负仙剑谪鸣而出，落入她的手中，古剑朴实无华，然而剑身中隐隐透着紫芒。

　　洛辰后撤一步，见那从剑鞘中飞出的并非古剑天权，心中暗生紧兆，足下如踏冰面，瞬间倒滑数十丈，辟天已握在手中。

　　洛辰凝望着祁滢倾世的面庞，曾经那一路的相伴相守皮影戏般的交叠掠过识海，他忽然笑问：“你会杀我吗？”

　　祁滢双唇已几无血色，她双手握住剑柄，低声道：“洛辰，你又何苦逼我，就此回山，我绝不会为难你。”

　　洛辰徐徐提起辟天遥指祁滢，双瞳龙渊魔火燃起，微笑道：“我当然不会回去。”

　　祁滢心中惨极，古剑握得越来越紧，似是不堪重负，古剑忽然一声鸣啸，剑身透出无数细小紫电天火。

　　望着那紫火天雷，洛辰寂然，怆然，凄然，红莲魔火蔓延，身如流星激矢射出。

　　为什么，曾经他最爱的女子，竟有一日会对他兵戈相向？

　　雾灵谷，他用血肉为她封住冥豸的必杀一击。

　　苍梧之渊，她为他挡住割喉一剑。

　　临州星夜下，她对他说纵使两颗星辰离得很近，彼此却也隔着永恒的距离。而他，却揽着她的肩头告诉她永远也不过一揽手的距离。

　　天邢山，他想告诉她他愿意为她放弃所有修为，从头再来。

　　马嵬驿，他为她凶星入命宫，可她却负了他，追随天神而去。

　　岁月倥偬，再一次相见，竟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大雪纷飞，二人擦肩而过。

　　他与她的发丝，几乎，便要触到一起。

　　在生死的最后一刻，洛辰无声叹息，收回了就要穿透祁滢胸膛的辟天，他终是无法忍心杀了她，可她的剑，不偏分毫，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笼罩天地的血色忽然消逝，唯有一丝凄厉的铃音消散在风雪中。

　　银镯小字：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在生死瞬间，在散魂的最后一刻，他的心中浮现的是那黄衫女子的清秀面容。

　　一点青莹轻轻消散，在消散的最后一刻，辟天剑柄血珠挣扎而出，飞旋入青莹与之融合共同消逝。

　　天邢山麓百里方圆乌压压一片营地，天空飞舞各色光澜，一道闪烁耀眼橙光的长刀飞旋射向云天西玄宫，却似撞在一团棉花上，卸去所有真元，一层如水光波以云天西玄宫为中心轻轻漾出，将整个云天宗遮蔽在薄薄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光罩之中，太清西玄阵阵坛开启。

　　云天西玄宫三千弟子长命灯，其中一盏悄然灭去。

　　无崖山妖皇殿，冀轩心有所感，七窍突闭，晕死过去，幽雪蕲飞大惊失色，熙瑶泣不成声。

　　与青山，漫天紫雷天火疯狂坠地，琼华宫弟子心胆俱颤。

　　祁滢持剑走在玉石长阶，面罩寒霜，每过一步，皆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她双眼紫芒闪动，清韵紫气不受控制的自她双眼中漫出，在她身后拖出长长一道尾痕，她抬头望向飞来石，目有杀气四溢，抬步向上踏去如踩阶梯转瞬登上飞来石巅。

　　高石上，璟禹盘腿静坐，光华绕体，双目不开，只是淡淡道：“你心境如此不平，会影响天书修行。”

　　祁滢面色苍白，咬牙问道：“这把剑是怎么回事？”

　　璟禹眉梢一动，面容若古井波澜不惊，淡漠道：“天书第四卷，断念，能断过去未来一切因果。”

　　清韵紫气骤然大涨，引动方圆数里内暗雷汹涌，祁滢肩头剧烈颤抖，怒道：“为什么，你杀了他还不够，还要借我的手断了他的轮回，斩去了他所有的前世今生与来世！他不仅是死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三界六道，碧落黄泉，这个天地他都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泪水无法抑制的落下，“他不过是一界凡人，你为何定要如此与他为难！还是，真如他所说，这一切只不过是你不想让龙渊魔族复生！”

　　璟禹一皱眉，睁开双眼，长身而起居高临下道：“斩草须除根，此子身俱异瞳，背负龙渊大半气运与冀轩的一魂三魄，若不让他彻底散魂，仅是让他身死，我心如何能平？如今天陆这盘大棋，云天宗窃取天地之力，龙渊魔族步步为营，妄图复生，七杀，破军二大凶星蠢蠢欲动，伺机爆发，而这盘棋最为关键的一步都落在洛辰身上，除一子而散满盘，你觉得我除了这样做还有选择么？”

　　璟禹向前一步，薄唇微翘，“当然，我承认我有私心。冀轩害了霏的一生，我便斩了龙渊大半气数，让他永远翻不了身！还有你，断念剑断了那小子的轮回，又何尝断的不是你的情？最后一世渡劫劫难重重，先是天书六卷前四卷修行异常缓慢，后是莫名失了与天界的感应，因此，现在每一步都容不得我踏错，我希望你能够心无旁骛，尽快修完天书六卷，记住，如今任何事都没有我们尽快飞升天界来得重要。”

　　“哐当”一声，仙剑落地，祁滢抬头看着璟禹，讥诮而笑，可那笑究竟是笑自己，还是笑他呢？

　　强大的杀气忽然消散，天际紫雷褪去，涌上的是一种深深地无力感，祁滢吸了口气，任眼中最后一滴泪落下，随后面容恢复冰冷，淡淡道：“天神璟，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呢？”

　　璟禹忽然笑了，“璟？看来你天书第二卷轮回已成，有关霏的记忆寻回不少，可惜你毕竟只有霏的一缕残魂，这支离破碎的记忆要了又有何意义？”

　　此刻祁滢眼中又现万里山川，再不见半丝紫气。她平静得如刚刚什么也未发生过一样，淡淡道了句：“回忆虽是支离破碎，却能体会到她那时的心境。”

　　说罢，祁滢径去飞来石顶冥思。

　　璟禹看着祁滢的背影，目中神色变幻。

　　天书第六卷，洞明，勘破天机，洞悉过去未来因果尘缘。

　　师妹，你会恨我吗？可是，如果今日换做是你，这一剑你也是非斩不可的吧，龙渊魔族，一千年前必须消亡，一千年后也决不能复生。璟禹握起双拳，目中闪过一道紫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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