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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秦渊 上


  自打阿雨恢复身份之后,秦渊的反应似乎犹为强烈,本是风雅俊秀的一个人物,一时间变得阴沉难测起来。

  这几日都把自己闷在屋中,谁都不见,尤其是阿雨。

  可阿雨是个急躁的性子,一时按耐不住,强闯入了门。

  秦渊此时正坐于案前,素手抚琴,他的琴声低沉,带着述不尽的悲伤苍凉。

  见阿雨过来,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琴音戛然而止,四下一时安静的有些突兀。

  秦渊首先开口,冷冷淡淡道:“秦渊拜见清河公主。”

  阿雨拧紧眉头,走上前,急促道:“秦渊,你从来不会待我这样疏离,仅仅…仅仅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么?”

  她又凑近了一些,拉住他的衣摆,乖乖巧巧同他说:“秦渊,我这辈子已经认定了你,你同我回京,我让父皇为我们赐婚好不好?”

  秦渊用力甩开衣摆,那双同苏染酷似的眼中蕴满厌恶之色。

  “秦渊出身低下,如何能够配得上金枝玉叶的清河公主,秦渊高攀不起。”

  阿雨也使起了性子,她抬高声量,执拗道:“秦渊你是忠烈之后,你的兄长是威名赫赫的秦沭将军,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看低自己?”

  “秦公子说得不错,人难贵有自知之明,阿雨你是我大楚公主,来日的夫君或是一国君主皇子、或是封侯拜相名动天下,又怎可托身于一下贱伶人?”

  莫诀自门外走来,他的声音高昂犀利,带着种高高在上的尊贵优越之态,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利刃,硬生生地刺进人的心口。

  秦渊挺直着脊背,抬头,那双清冷狭长的眼睛望向莫诀,忽得哈哈大笑起来。

  “二皇子殿下说得极有道理,听闻殿下平素好男风、喜美色,最看不起的便是如在下这般以色侍君之辈。”

  他踉踉跄跄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莫诀的身前,声音低沉婉转,朝他顾盼轻笑,神态容貌都像极了另一个人。

  莫诀眉头微拧,那双幽深的眼睛冷冰冰望着眼前之人,一时竟有些许恍惚起来。

  他又咯咯轻笑,眉眼之间媚态顿生,他道:“阿雨是个好姑娘,怎的偏偏会是殿下的妹妹,倒真是可惜了。”

  “殿下深情之人,这么多年来一门心思待着一个人,秦渊有幸长了这样一张脸,得殿下收留几年、青睐几年,秦渊不胜感激。”

  莫诀甩了甩衣摆,脸色微沉,漠声斥道:“满口胡言乱语!”

  阿雨立于一侧,看着两人神态言语,脑子发懵,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莫诀脸色愈发难看,可秦渊依旧是带着一张笑脸,嘴上言语不休。

  他又道:“殿下昨日可是亲眼见过苏候身边的琳琅姑娘?啧啧,可真是个温婉如玉、通透貌美的大家闺秀,难怪能得苏候如此相待。”

  他抬起眼帘,仔细观察莫诀脸上神情,又忽得噗嗤一笑。

  “殿下无需如此难受,若论伤情,殿下身上所受的情伤可远不及秦渊。”

  “你这个疯子!”

  莫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瞧着莫诀被自己气得不轻,秦渊满意地笑了笑,继而席地坐下,拿起小几上的一壶青铜酒皿,为阿雨和自己一人满上一盏。

  他同阿雨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阿雨看他神态有异,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乖乖巧巧的走了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秦渊又低头,解开腰封,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褪下。

  他此时面色淡然,即便是解衣服的姿态都是极为优雅的,阿雨不知他此意何为,只坐在一旁静静望着他。

  待最后一件里衫落下,他布满伤痕的后背便彻彻底底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先前秦渊沐浴之时,阿雨曾偷看过一回,只隐隐看见他背上密集的伤痕。

  可眼下,因为灯光明亮、距离极近,他这一身伤痕便显得更加狰狞可怕起来。

  他的伤痕似鞭伤,又似烧伤,瞧着已有些年代,有浅有深,有的只剩下几条淡淡的红痕,而有的鞭深入骨、状如蜈蚣,已经长出了嫩白的新肉。

  阿雨伸出手来,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后背的伤痕。

  “阿雨,我的这具身体早就已经受尽屈辱,残破不堪,二殿下说得很对,这样的我又怎么能够配得上你?你还年轻,往后定然会遇见更好的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将衣服重新一件件穿了回去。

  阿雨含泪摇头,出声打断了他。

  “秦渊,是我将你从来凤坊赎回来,你便一生一世都是我的人,你不要寻那么多的借口…想着从我身边离开…”

  秦渊一手按住宽大袖摆,另一手优雅地端起案几上的青铜酒盏,朝她雅然微笑:“阿雨,你说我是秦沭将军胞弟,出身名门世家,却不知晓我这些年究竟有何经历。”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再坐过来些,我为你讲一个故事罢。”

  ##

  南燕哀帝二十六年冬天,南阳郡将军府邸传来一道圣旨:大将军秦沭不循君令,私通敌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秦氏一族满门抄斩。

  那一年,秦渊十一岁,不过是个稚幼少年。

  因为尚未成年的缘故,他有幸逃得一死,从贵族公子沦为下贱官奴。

  行刑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雪,秦氏族人一排一排跪于城南城隍庙前的刑场上,手起刀落,一颗颗头颅落地,满地流着的均是秦氏男儿的鲜血。

  犹还记得兄长临死之前挺直的脊背、不甘的眼神。

  泪水盈满眼眶,他不能救同族性命、不能为兄长平反,只得苟且偷生。

  他被送到了江临太守府,做了一介马奴,每日所做之事不过喂马洗马,他生体赢弱,模样又生得俊秀,总被同龄的小子们欺凌。

  江临太守府的公子素有喜好男风之名,府中模样稍好一些的书童小厮大多难逃脱得了他的染指。

  这位公子头一回见到秦渊时便就看直了眼,对其惊为天人。

  秦渊害怕极了,拼尽全力想要逃脱,奈何那位公子生得魁梧雄壮,逃又哪里能够逃脱得掉。

  那段时日,这位太守公子对秦渊宠爱到了极致,几乎片刻都离开不得。

  郡守夫人得知此事,生怕儿子陷得太深,悄悄差人将秦渊送走。

  他一路漂泊,离开了燕国,被人卖入东楚国都汴京城的藏香阁中。

  那藏香阁中的妈妈头一回见他可是高兴坏了,说他这样的姿容即便是数十年来也难看见一个,定然能够受到贵客青睐,享尽富贵荣华。

  他冷然一笑,并未答话,只是想着自己堕落至此,倘若兄长未死,看到他这样一副模样,定会一剑将他劈死,省的他坏了秦氏一族的声名。

  可如今,秦氏满门尽为冤魂,只余他一人苟延残喘。

  放荡如何?下贱如何?又有谁会在意?

  藏香阁中聚了不少同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妈妈请了师傅教他们琴棋书画,也教他们伺候男人的功夫,悉心调/教。

  十四岁上时,他的脸又长开了一些,便开始出来接客。

  平日里来藏香阁的多是富贾显贵,出手也是阔绰。

  他的样貌生得绝色,身上又自带一股寻常小倌难见的书香气息,琴艺书画样样精通,声名很快便在汴京城里传了开来,许多人为他慕名而来。

  他房中的两位客人一人是幕府候公南田大人,另一人是富甲天下的皇商漪沅,皆是四十岁上下。

  他盘坐于案侧,为两人把盏。

  那漪沅直勾勾望住他,啧啧称道:“秦公子之貌果真名不虚传,这一夜千金花得果然是值的。”

  南田大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这张精致的脸。

  眉眼狭长,鼻梁雅致,薄唇微抿,下巴如玉一般光洁白皙,眼含春/色,一头乌黑柔软的发垂散至腰侧,只一眼便叫人难以把持。

  南田沉眉凝思许久,忽得问道:“漪大人有没有觉着他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像一个人?”

  漪沅抚了抚胡须望着他,斟酌片刻,回答道:“长相倒确有六七分相像,可这气质嘛定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人清雅淡然,高不可攀,这些年又执掌三军,更添几分寡情冷漠,又如何比得上秦渊公子这般媚态横生,叫人心动?”

  “咱们的皇子殿下对那人也是用情颇深,可即便是仗着皇子的身份也不敢靠近那人半分,更遑论我们这些人了,就是连想也不该想的。”

  旋即,漪沅又哈哈大笑道:“南田大人莫要多想,眼下还是该好好享受此等美人。”

  说着便一把揽过秦渊,带至怀中。

  那南田大人听得此言也是笑着应道:“漪沅大人说得是啊,倒是本官多虑了。”

  秦渊早已习得一副讨人欢心的手段,应付此二人倒也不在话下,只是方才的那一番话总在脑海中不断旋绕。

  可那时的他还不知,因为他们口中这个与他生得有六七分相似的人,他还需得遭受更大的苦楚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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