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初见
漆黑寂冷的夜,月色如凝。
马蹄声慢慢地变缓,最后在一条溪涧前止步。
穆郎肩上中了一箭,伤口极深,流了许多血,素青的衣衫染得深红。
琳琅扶他下了马,他的面色惨白,身体冰凉,脚底有些虚浮,是流血过多的缘故。
两人寻了一处隐秘的山洞,入内,暂且歇息。
琳琅捡了些树枝,烧上火堆取暖。
而后又取了腰间的酒葫芦送到穆郎面前,说道:“先喝一口酒。”
穆郎额上布满冷汗,他一手接过酒壶,眼睛却是望着她,浅浅地笑着。
“琳琅,这一次,你还要灌醉我么?”
“其实不需要的,你若觊觎我的美色,不需要这么麻烦...只要你一句话,我自然心甘情愿献身于你...”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无力,可说出来的话偏偏又是这样的不正经。
琳琅瞪了他一眼,而后小心翼翼撕开他伤口旁染血的衣服,冷声道:“你这张脸哪里算得上美色?”
“箭上有毒,我要替你把腐肉剜去,喝些酒吧,我怕你受不住。”
话音刚落,琳琅便猛得拔出肩上插着的那支长箭,暗红的血溅了她半身。
穆郎一声闷哼,面色更是白得发青。
他摇了摇头,将酒葫芦置于一侧。
“这酒,我不能喝。”
琳琅拔出匕首,抵到他左肩伤口之处,素来沉静的面容隐隐带着怒色,她抑了抑性子,放缓声音道:“穆郎,你别闹,听我的话。”
温雅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他枕在她的肩头,说道:“我的酒量浅,一喝酒便会失了神智,我怕我这一次会熬不过去。”
“琳琅,我只想清醒着...再多瞧你几眼...”
手中匕首滑落,琳琅猛得转头朝他望去,本是死死抑制住的那颗心又是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面前这人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此时已尽数散开,垂于肩侧。
只是那张脸哪里还是平日里的模样?
火光的映照下,倚于她肩头的这个人生得一张精致秀雅的面容。
眉眼如画,肌肤如雪,雅致的鼻,狭长漆黑的眼。
只是眼下,这张脸苍白虚弱,不剩半点生机。
倾尽世人是他,风华绝代是他。
小半年来默默守在她身侧的人是他。
绝望边缘如天神般降临的人是他。
两番令她动心生情,无法自拔的人也是他。
从来都只是他。
琳琅终是落下泪来,抬臂,紧紧地拥住他,闷声道:“阿染...你又骗我...”
“穆郎,穆郎,倾慕琳琅。”
“我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
他闭着眼靠在她的怀中,渐渐地失去了意识,可神情却是那样安然从容。
琳琅擦了擦眼泪,又重新拿起匕首,稳了稳心神,放开他,将他的身子靠在墙角。
而后刀起,剜肉,几乎能够看到血肉之下的森森白骨,匕首同骨头相摩擦的声音,令人闻之生寒。
他疼得满身是汗,却始终是一声不吭。
待伤口全部处理好,琳琅方将他避开伤口,侧躺下身子。
山间秋夜,实在是极为寒冷,琳琅又褪下外衫将他的身子紧紧裹住。
这一整夜,她仔细守着他,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伤势,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苏染方才的话说得极是,他此次受伤确实凶险,失血过多,毒素侵骨,眼下又无药物医治。
即便是她,也只存五分把握。
到了下半夜,他的身上又开始烧了起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琳琅为他又施了几针,效果却并不明显,反倒愈烧愈烫。
琳琅解开他的衣衫,用冷毛巾为他一遍又一遍擦拭身子。
直到三更时分,温度方才渐渐平了下去。
琳琅在他身侧躺下,一手揽住他的腰身,侧着脸,靠在他的胸前。
听着他的心跳声,方才觉着能够踏实一些。
一闭眼,便抱住他,鼻尖包绕着的是他独特的气息。
时光仿佛在刹那间回到了二十年前,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一年她同他初见时的情景。
三月的晏城,桃花初现,只开出一个个花骨朵儿。
天微微亮,屋外飘着朦胧的细雨,她披了身蓑衣,头戴斗笠,独自出了相国公府。
近年战乱频发,大片难民涌到晏城外,她需得时常去城郊做义诊。
走过街道,迈过石桥,她出了城门,周围一眼望去是一片碧绿的田野,偶尔有农人匆匆自她身旁而过。
雨丝渐渐变大,透过斗笠落到她的脸颊上,有些寒凉。
田道越变越窄,脚底满是泥泞,素白的裙角粘上了些黄泥。
终于在天亮之前来到一座破庙,庙中挤满灾民,男女老少,因饥饿贫困之故,大多瘦骨嶙峋。
“凌姑娘,你又来了。”
瞧见她来,庙中住持空远大师恭敬地迎了上来。
“小女见过大师。”
她朝那大师福了个身,而后解下蓑衣,放下斗笠,拭了拭额角淋湿的鬓发。
空远大师叹了口气,面带愁容,说道:“近年来战事频发,唐国深受战乱困扰,百姓受难,君主一心享乐,无心朝事,如此下去真不是个法子呀。”
“贫僧虽是个出家人,却也心系苍生黎民。”
她打开药箱,取了药具,蹲下身子,一边为身侧的孩子看诊,一边回答:“大师德重,小女心甚敬之,只是小女终归不过是一柔弱女子,只能尽些绵薄之力。”
见她一副清冷之态,那大师似有些无奈,也只得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她自然明白,这空远大师打的是她父亲相国公凌显的主意。
她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她这做女儿的是再清楚不过了。
外边声明远扬,受人景仰,内地里贪赃腐败,丧尽人伦。
想要借助她父亲之力扭转乱局,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待看完了诊,已是午后时分。
外边的雨丝变作雨幕,雨下得更大了。
地面形成水哇,脚下一踩,大片的泥水溅到了裙摆上。
刚出了庙门,便碰见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素白的缎锦长袍,倒在门外墙角边上一处不显眼的地方。
瞧着这衣着打扮并不像是逃难的难民,反倒像是哪家落难的翩翩贵公子。
再走近些一看,却见这人生得一张精致秀雅的面容。
眉眼狭长,肌肤如雪,细碎的水珠淋在他的脸上,顺着光滑如玉的下巴垂落下来。
她忙扶起他颇为单薄的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唤道:“你快醒一醒。”
那人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睛却不曾睁开。
她有些无奈,取下蓑衣斗笠将他层层包裹起来,而后探上了他的脉搏。
眉头微微蹙起,她习医数年,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脉象。
体虚赢弱,万万活不过十岁,可他现今瞧上去,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抬头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漆黑澄澈的眼睛。
“你是谁?”
他望着她,声色清冷,犹带着几分尚未脱去的稚气。
如此干净纯粹的模样,不自觉便拨动了她内心某根柔软的弦,平素雅淡的面容终是带上了些许笑意。
“你病了,病得很重,我会救你。”
她伸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而后打开药箱取出两副草药送到他的手中。
“这两副药你先服下,在这里好好养病,明日我再来看你。”
言罢,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起身,欲转身离去。
刚踏出脚步,裙角却被人紧紧拽住。
他张了张嘴,漆黑的眸子望着她,眼中带着淡淡的忧郁。
他的声音穿过雨幕传到她的耳畔。
“带我回去,好不好?”
见她半晌不曾出声,他的声量又抬高了些许。
“带我回去...”
少年生着一张秀雅稚气的面容,纤长的睫毛挂上了些许水珠,微微地颤动。
他的模样干净纯粹,叫人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
忽得,她俯身,靠至他的耳畔,抬眼望着他,问道:“你这是想要以身相许?”
他一时有些发怔,片刻间,面颊染上些许红晕,眼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腼腆。
见他如此模样,她也不忍再逗他玩闹,斟酌片刻,问他:“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书童?”
他朝她眨了眨眼,漆黑的眸子微微发亮,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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