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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媚曲


  客栈后院长廊尽头有一顶小亭,小亭傍水而建,水中种着荷花。

  此时已近六月,杏花早已落败,满池的荷叶中间藏着一个个花苞,带着淡淡的羞涩,一股清香逐渐在鼻尖漫开。

  亭中横一方长案,案上摆一架古琴,古琴两边分别放一只鎏金小炉,袅袅地冒着青烟。

  案前有一青衫男子正盘膝而坐,优雅地弹奏一曲江南小调,婉转而又缠绵。

  阿雨一身火红衣裙,手持一壶杏花小酒,正倚在不远处的一方红毯上。

  听曲、酌酒、赏月、看美人。

  一壶清酒渐渐见底,平素灵动的眸子染上了朦胧之色,她的双颊泛红,又是挣扎着起了身子,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走到男子的身旁。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秦渊”。

  而后便软了身子,倒在了那人的怀中。

  男子一手揽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仍是在琴弦上慢慢拨动。

  他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的高雅淡然,那双幽黑狭长的眸子对上了阿雨的眼睛,仿佛带着魔力,简直是要将人的魂魄都摄了进去。

  他柔柔地道:“阿雨,你醉了。”

  手下婉转悠扬的曲调忽得变得急促起来,魅音入骨,阿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子全然放松地躺在那人怀中,恍惚间,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的女孩梳两只总角,身上穿着青色小衫,住在一座高贵华丽的宫殿之中,身后跟着一众伺候的奶娘丫鬟。

  每个人对她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她的阿娘是个清灵温婉的女子,眼里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会亲自为她做各色佳肴,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

  阿娘最喜欢的便是城中丽景楼里刚出锅的桂花糕,她自小吃多了山珍海味,总会觉着寒酸,可阿娘却是不以为意。

  每月月半之日总会有一俊美少年来看阿娘,那是阿娘每月最快乐的一日,丫鬟们都让她将那少年称作“阿兄”。

  那少年也总对她十分温柔,会亲昵的抚着她的额头,唤她“小丫头”。

  七岁那一年,生了一场变故,阿娘将她紧紧抱住,哭着对她道:“阿雨,今后千万不要对任意一个男人动了真心,不要像阿娘这样落了这般下场。”

  她那时什么都不懂,只是躲在阿娘怀里哇哇大哭。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宫殿忽得空旷起来,大殿中央横一条七尺长绫,上面吊着的是她的阿娘。

  她不敢哭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管教的嬷嬷会拿着长尺抽她的嘴巴子。

  她被送上了一座荒芜的山,山上虽无冰雪,却是冷得叫人发颤。

  她初初来此,什么都不懂,只坐在山洞角落里小声抽泣。

  一白衣女子抱着一床锦被朝她走来,温柔地对她道:“今后我就是你的阿姐。”

  那女子气质清冷,对她却总十分温和,可那张脸竟极其的模糊,好似只有一张轮廓。

  她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望着她,好奇地问:“阿姐,你怎的会没有一张脸?”

  那女子清清冷冷对她解释道:“我这具身体是师父做的,师父她老人家嫌着麻烦,便不曾为我画脸。”

  “这山上除却师父与我之外并无外人,这张脸生得如何又有谁在意?如此,我便也就由它去了。”

  “这怎么能行?”

  她跳起了身子,蹭到女子面前,笑眯眯地道:“不如就让我为你描一张?我保管会给你画得美美的。”

  那女子想了一想,轻轻点了点头。

  她一手托住女子下颌,食指为笔,仔细描画起来。

  她下意识地为女子描绘了一张她心目中最美的面容。

  纤细的柳叶眉,美目流盼,鼻梁挺俏,唇色嫣然。

  那是一张同她阿娘一般无二的脸。

  只是气质却是极不相同的,她的阿娘清丽温婉,而眼前这女子却是有股说不出的淡然高雅。

  她满意极了,将一面青铜古镜送到女子面前,得意洋洋问:“怎样?”

  女子轻轻抚了抚脸颊,朝她淡然一笑道:“谢谢你。”

  山上的日子总是枯燥而又乏味的,她从小便爱待在热闹的地方,而这地方实在是过于的清冷了一些。

  腊月初十是山上一年之中最冷的一日,山顶有一湖泊名为“冰魄”,她的阿姐需得在这一日脱尽衣衫,在那冰冷刺骨的冰湖中泡上一日一宿。

  那种寒气侵骨的苦痛一般人实在是极难想象,她就远远的站在距离冰魄湖百米之处时,便可感受到寒意透骨,脸上被风吹得如同刀割一般疼痛。

  她本欲离开此处,回洞中烧上一桶热水等候阿姐明早归来。

  可忽有一道人影映入她的眼帘。

  那人一身白衣如雪,乌黑的长发半绾,披散至腰侧,他的身形瘦削单薄,面色苍白,却生得一张精致秀雅的面容。

  那是她头一次看到长得这般好看的人,淡然秀雅,眼波流转间便足以倾尽世人,真是如同降入凡尘的仙人一般,叫她瞧得移不过眼来。

  她扬了扬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怎地会到这里来了?”

  那人仍旧是望着冰魄湖的方向,浅声道:“我是她的未婚夫君。”

  “未婚夫君?”

  她凝了凝眉,片刻方才了然,“你说的是我阿姐么?”

  那人点头,轻声低喃道:“我和她曾有白首之约,今日自然该来陪着她。”

  男子漆黑淡然的眸子一时竟是如水一般温柔,带着无限缱绻缠绵之意。

  她从不曾见过这般深情的眼神,她的阿姐有这样一人深爱着她,必然是极其幸福的,她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些艳羡之意。

  “我希望你不要同她说我来过这里。”

  那人转头朝她望了一眼,那双眼睛如同玉石一般清凉温润。

  她愣了一愣,过了好一会方有些仓促地回答:“好,我答应你。”

  那人淡然一笑,而后便又踏起脚步,一步一步地朝冰魄湖深处而去。

  她见了忙出声道:“那里寒气太重,你不能去!”

  “无碍。”

  那人只给他留下这样淡淡的一句话。

  她远远地只望见一抹雪白的身影愈走愈远。

  从此,每一年的腊月初十,那男子总会如时而来,像极了一个不变的约定。

  也是她年少时心中最隐蔽的秘密。

  琴音陡然停止,阿雨睁开眼,眼神还是有些朦胧,似睡似醒,过了好一会方才清明起来。

  有风吹拂而过,亭外挂着一悬冷月。

  她抬起头,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里映着的是她的脸。

  阿雨忙抱住他修长如玉的脖颈,整个身子都瑟瑟缩在他的怀中,有些不安地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秦渊,我真害怕。”

  男子眸光黯了一黯,而后轻轻扶住她的后肩,如同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

  他温柔地道:“莫怕,莫怕,有我在呢。”

  ##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琳琅端着一碗乌黑色的药推开房门进了屋子。

  穆郎的腿已是好了许多,勉强已经能够下榻走动。

  此时他穿一身深青色的宽大褂子,赤着脚,半绾着发,正盘坐于一方矮几前,随意翻动着案上竹卷。

  瞧见琳琅走来,他抬起头,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可当看到琳琅手中端着的那碗漆黑苦药时,他的神色又变得有些苦恼起来。

  他有些无奈地道:“我的腿都大好了,实在是不需要再吃药了。”

  琳琅将药碗摆到几上,淡声道:“药到了方可病除,吃药哪有只吃一半的道理?万万不要留下什么病根,趁着热快喝了罢。”

  穆郎轻轻叹了口气,那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药碗。

  他拧着眉,一口气将那一碗药咕咚咕咚都给灌了下去。

  只是刚放下药碗,他便猛得咳出了声来。

  这药实在太过于苦涩,嘴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

  一碟蜜饯慢慢递到他的面前,“这药很苦,用这个冲一冲吧,能好受一些的。”

  穆郎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如同染墨的星空。

  他伸手捏了一颗放入嘴中,方才渐渐舒了舒眉头。

  他忽又起身,施施然走到窗前,打开了窗门。

  雨水滴滴嗒嗒自屋檐滴落下来,外边的走廊湿了大半,窗外花枝沾了雨水,一阵清风拂过,抖落了一树的水珠。

  “琳琅,我想吃西街的青米团子。”

  琳琅抬眼望着他瘦削的背影,轻声道:“好,我去给你买。”

  “不。”

  他转身,出声道:“我也要去,刚出锅的热乎乎的才好吃。”

  琳琅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可随即又有些发怔。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会对一个陌生男人如此听从放纵?

  事情仿佛有些逐渐偏离了她的掌控。

  “琳琅。”

  穆郎轻声唤她,见她仍旧没有反应便又加大了一些声量。

  “琳琅!”

  琳琅回过神来,有些恍惚地问:“怎么了?”

  “我们该出门了。”

  “出门?”

  琳琅看他的衣衫穿得极为单薄,便又取了一件深色斗篷为他仔细披上。

  “外面天凉,多穿一些。”

  刚出了客栈,琳琅便撑开一把朱红油伞,另一手挽住穆郎。

  两人的身子靠得极为相近,他们并肩穿过细窄古朴的巷子。

  下雨天,路上的行人甚少,地面的雨水形成一块块水溏,泛起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两人在一间酒楼前停了脚步,而后收了伞,伙计在前方引路。

  穆郎的行动仍旧不是十分方便,琳琅便小心翼翼扶住他,两人一节一节极其缓慢的爬着楼梯。

  待到达目的地时,琳琅额上已是生出了一层薄汗。

  穆郎垂了垂眼眸,带着歉意道:“真是辛苦你了。”

  琳琅将他扶到二楼靠窗的方桌前坐下,淡淡笑道:“不必同我这样客气。”

  方才雨大,他的眉睫眼角都沾了些细碎水珠,就是发梢衣摆也有了一些湿意。

  琳琅取了一方长巾为他仔细擦拭头发,生怕他又受了凉。

  穆郎的头发乌黑柔软,生得极为好看,就像...苏染一样。

  琳琅顿时有些理解自己的反常之处了。

  因为这人同苏染太过相似,除了这张脸,哪里都是透着他的影子。

  对于苏染,她一向都是狠不下心来,纵着他、宠着他,想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那么,她对穆郎莫名的纵容也就有了解释。

  待擦拭好了头发,伙计已经送上了两碟青米团子,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穆郎又叫了一壶杏花酒,他拖起衣摆为琳琅满了一盏,然后便拿起碗筷,一口一口优雅地咬着他的青米团子。

  琳琅不禁失笑,“这壶杏酒是为我点的么?”

  穆郎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容之中带上了几分狡黠之色。

  “你又不喜欢吃这东西,总不能叫你干巴巴地坐在一边瞧着我吃吧。”

  是了,穆郎喜欢吃这甜糯食物,可她却是极为不喜的。

  上回是被关在牢中饿了好几日,方才勉强吃了一些“麟糖粥”,这回不论怎么说她也是再也吃不下这青米团子了。

  可是穆郎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的?

  见穆郎吃得正香,她也索性不再多想,只是执起酒杯,细细地品味这壶杏酒。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楼下青石路面的水溏越积越大,偶有撑伞的行人急匆匆地来来去去。

  忽有一道火红的人影吸引了琳琅的视线。

  那人五官张扬,衣着华贵,一身鲜红长袍松松垮垮地披着。

  不是慕翎又能是何人?

  他的怀中拥着一位青色衣裙的俏丽佳人,那女子身形婀娜,长发垂腰,瞧上去竟是有几分熟悉,不知曾在哪里见过?

  慕翎一路小心翼翼为她撑着伞,脸上柔情似水。

  他将人紧紧揽在怀中,那宝贝的模样,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直到那两抹身影逐渐走远,消失于视线中时,琳琅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慕翎爱萧芜么?

  无论眼下如何,可年少之时总归是爱过的。

  那他又爱他的王妃萧茹么?如若爱她,萧茹怎会如此抑郁沉闷?若是不爱,又为何要娶她?

  还有这位匆匆走过的青衣女子...

  琳琅实在是有些不懂了。

  仿佛是看出了琳琅的疑惑,穆郎轻轻笑了一笑,淡声道:“有时候恰恰是因为深爱,才会处处小心翼翼、万分提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是身处此局中人都是有些瞧不透彻,更何况是局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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