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二十四章·樊笼之雀（下）
夜幕垂落，子宇又出现在了客栈之中。
这日不知是何缘故，客栈生意极好，来往客人甚多，时虽已晚，但众人推杯换盏，饮酒唱曲，仍是热闹非凡。当然，唯独子宇一人一案，落在一角，有些沉闷。
半柱香之前，他还蛰伏在进出墨黎宫的要道之侧，哪知一连两日，竟没有一连马车进入墨黎宫。
就像离开墨黎宫时那样，倘使有一辆马车入宫，他便可以藏身车底，再度潜入墨黎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直到月明星稀。
内心巨大的煎熬使他几乎要发了疯。
人声渐疏，一摞酒碗高高叠起。子宇醉眼一望，看着那叠酒碗越叠越高，早已高过了墨黎宫的城墙。
客栈伙计收拾碗筷，看到角落里还余一个少年，只见他单手扶剑，斜倚桌角，想是醉得十分厉害，忙不迭赶上前去道：“侠士，这边客房已经备妥，我这就接您歇息，这边来。”
子宇把那伙计一把推开，道：“这点酒根本不能醉我。”言毕迈起蹒跚大步，直往墨黎宫城去。
伙计拦不得他，只是忍不住面露哂笑，子宇轻蔑地白了那伙计一眼，脚下步子瞬即迈得稳稳直直。
不知道投掷一块石头是否还能引开墨黎宫城上卫士的注意力，或不能够，但强闯墨黎宫已是势在必行。
只不过，这夜墨黎宫卫守并不甚森严。
匿身城下，子宇简直想要大大地抽自己一个耳光，早点来岂不好了，他何必一连几日远远地伏在草棵里等。
夜月疏影，暗风拂落，子宇轻足踅入墨黎宫中，城墙上数几卫士，果然没有任何察觉。
藉着夜色快速掠过了三五院落，不多时便来至宫城中枢一侧相对隐秘的位置，这一路来虽是顺利，但对寒雪身处所在亦无所发现。此夜他已不准备再像前番那般无头苍蝇盲目寻找，毕竟墨黎宫城太大了，他对城中布置更是深非了然，再浪费时间下去，想要救出寒雪只会越来越没有机会。
潜伏暗中，阴冷的风从大殿的背影里吹得他清醒了许多。
前方一侧的路口，终于亮起了暗淡火光。火光越来越亮，路侧长长的树影渐趋渐短，直至缩成一个点。
“你们去那边那看看。”走近的正是一组巡卫，共有五名武士，领首一人站在路口，指示两人向一侧辅道巡去。
余下三人则提着灯火，向子宇潜藏之处悠悠晃去，突然一股劲风袭来，三人心中一阵哆嗦，料有不妙，其中两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被子宇点倒在地，唯有领首那人迅速转身，避了子宇一着，将手中灯火横扫，切往子宇肩下，子宇不不稍惊异，剑柄陡转，截在那领首臂腕。
领首手中灯火再也抓持不住，掉落在地滚了几滚，火光瞬即熄灭，待要拔刀相争，腰间已空空如也，原来腰刀不知何时已被子宇卸了去，大骇之间，一道剑刃掠过月痕，抵在他了的咽喉。
“什么人？”那领首惊魂之下，先自大喊出来。
子宇道：“你是觉得你不会死？”
“没有，没有觉得…阁下有何目的？”
子宇冷道：“废话无多，你只说你们墨黎宫主有没有掳来一个女孩？”问毕，一股力道施加剑上，剑刃铮铮作声，让那领首明白他只要敢说一个“无”字，保管他立即尸横当场。
虽然对那领首是否知道寒雪之事子宇并无十分信心，但墨黎断澜的确曾将一名少女和一把神秘兵器带回墨黎宫城，此事还累得黎宗圣尊大驾光临，整个墨黎宫谁人不晓？那领首在墨黎宫事责防卫，对此事亦甚了然。
他道：“确有此事，那少女模样俊得紧，原来你是为她来的。”
“啊，肯定是寒雪……”子宇一阵激动，一把剑堪堪拿不稳妥，那领首脖颈随着剑刃颤抖，几要滋出血来，他喊道：“啊，要死了，要死了！拿稳些……”
子宇一剑拍在他的喉咙，领首只觉吼头阵阵湿咸，欲要说话只是一阵嘶哑，再也发不出多大声音出来。
子宇道：“她在哪里？”
领首目光偏向东南干道回答：“那边，那边灵矗峰，在灵矗大殿……”
子宇亦不管他所言虚实，只命道：“带我去找她！”
那领首借月色瞟向子宇，只看到一副牙龇目爆的样子，觉得分明遇到一个疯子，自己怕是命在旦夕，心中思索了百千对策乱成一团，只余一片空白，嘶哑应道：“我带你去，带你去……”
夜色中二人行未几步，前方忽然出现一人，将二人当场截住。
那人年纪不大，横立路间，却是鬓发飘然，对着子宇爽然笑道：“嘿，那贼子，你怎么把我们石首巡都给掳了去，你这麻烦可闯得大了。”言毕扫了扫石首巡，意犹未尽地道：“石大首巡，别担心，我是救你脱身的。”
石首巡远远见到这人已知是谁，名字唤作萧缺，墨黎断澜主尊墨黎宫以来，在墨黎各地大推大举，选出一批人士纳入麾下，这位萧缺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为人傲怠，与自己平素无交，偶或负责些军机监察之事，今夜之事，亦不曾泄露与他，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自己职位是一个巡守，根本没有“石首巡”这种名号，他眼见自己为贼人所擒，又这般称呼自己，显然颇有捉弄之意，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哼出一声，以示好自为之。
子宇问石巡守道：“这人是谁？”
石巡守道：“全不认识。”
萧缺听到石巡守之语，哈哈一笑，并不反驳。
子宇亦能听出石巡守言未吐实，但他救人心切，颇无耐心为此纠扯，当下道：“识相就快滚出去，不然别怪我剑下无情。”
萧缺道：“黄口小子，口气好个不小。”
子宇道：“试下便知。”陡然起势，剑芒凌射而下，萧缺身形后转，掏出两支二尺余长的尖锥，一着横格一着突刺，直往子宇肋下逼去。
子宇见他这平起一刺，显非寻常，迅疾回剑，“铿”地一震，兵刃交击，子宇只觉锥刃上一股旋力传来，长剑几乎脱手，心念电转一手抓起石巡守，一手施出龙游曲沼，剑芒四落，将萧缺虚晃而过。
萧缺冷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弹指将锥刃收于臂腕，单手抓向子宇左袖，子宇觑准他来，转腕切出一剑，萧缺无奈只得又施出锥刺格挡。
这一着之慢，子宇已带着石巡守又奔出丈远，萧缺眼见子宇应付自己之余，竟能携一人奔驰仍有如此余力，不禁大喊：“好身法！”
自程渡失踪以后，遮天术沉寂于世间数十年之久，萧缺不过二十余几的年纪，必然没有领略过遮天大盗的神技，况且他于身法腾挪并不专精，此时眼见子宇将这一套身法使将出来，深感比之弗如无说。
眼见子宇携着石巡守就此遁走，萧缺急忙喊道：“嘿，你不是为救寒雪而来么，我知道她在哪里！”
子宇听到“寒雪”二字，一个机灵回过身来，来到萧缺身前，一眨不眨望着他，问道：“她在哪里，寒雪在哪里？”
石巡守早已是脸色陡变，他骗过子宇说寒雪在灵矗殿，但此时萧缺只管随便说一个寒雪所在，恐怕都很难与灵矗殿能相对应，一旦这个把剑架在自己喉咙之上的疯子知道自己骗了他，恐怕自己立即成了他的剑下亡魂。想到此处，终于嘶哑着吼道：“萧缺，你怎么会知道那姑娘所在？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你知道个屁。”又向子宇道：“你，你不要信他，你，他…..”
尚未说完，“啪”地一声，一股鲜血喷出，喉管已经被子宇重重拍了一剑，这次他彻底成了哑巴，一时半会想要说话怕是不能了，只能“阿阿…阿…”阿个不停。
萧缺见子宇果然回来，微微笑道：“小侠士，我知道你是轩辕山的人，我亦知道墨黎樊陵是你杀的，今日一见，果然是才俊非凡，少年无双。”
子宇冷冷道：“废话少说，你只管告诉我寒雪在哪里，今日相告之恩我会记着，待我救出寒雪无恙，你想为墨樊陵报仇，大可来找我便是，我任你杀伐不避。”
萧缺道：“哈哈，好一个恩仇义重的少年，到我杀你之时，你果真一闪不闪，一避不避？”
子宇道：“哼，冤有头债有主，我若杀了墨樊陵，将这项上人头给你便是，何饶舌也？”
萧缺抚掌笑道：“好，好。若你今日胜得过我这手中双刺，我便告诉你寒雪所在，至于樊陵将军的仇怨，那更不找你报了。”
子宇将那石巡守弃置一旁，长剑圈正，向萧缺直切而去，萧缺挥刺来迎，口中赞道：“好一式蛟龙出海！”
两人瞬即绞杀一起，子宇只求速战速决，片刻间猛攻二十余着，但每剑刺交接，总一股奇异诡谲的黏着力覆剑而来，使他续力不至，平生从未对上如此奇异的武功兵刃，但对方却似对自己的长剑了如指掌，以致越要想着胜他，越是力不从心，如此再攻出二十余着，子宇已然渐无头绪。这般纠缠下去，不仅救出寒雪成为泡影，自己怕是先自命丧于此了，想到此处，子宇幡然酒醒，面上汗水纷纷而下。
萧缺牢牢控制住了局势，将子宇逼落下风越收越紧，渐渐封堵了子宇所有退路，眼见大功告成，斩下子宇如愿，急催内劲，双刺滚滚翻飞，如车轮般碾压过来，子宇见他攻来，再也不避其力，任由双刺沿着剑刃传进灌入，待其攻疾之隙，奋起一搏，翻起车盖般剑芒，将萧缺双刺掩盖在了下面。使出的正是一式龙鸣狮吼，用劲之精，用气之准，用时之巧，用勇之尽，几乎突破了极限。
“噗噗噗”萧缺双刺连续刺破子宇胸腹三处，每处都有寸指之深，但未及双刺劲气灌入要害，子宇已闪身避过萧缺全部杀着。
一套疾攻下来，背对着兀自站立的子宇，萧缺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胸口三寸之深的剑伤告诉他，是他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鲜血汩汩，瞬即止住，他对子宇道：“何必留情，不杀了我？”
子宇道：“今夜我是为救寒雪而来，不为与你赴死于此，更不为留情与你，况且我也根本没有余力杀得了你。”
萧缺惨然笑道：“我原本却是有意将你人头截下，献给主尊禀功，只可惜技不如人，哎，我向来心比天高，今日却输给你输得心服口服，输得不亏。好，士者言而有信。那我告诉你，你东侧那座灯火明媚的雄伟山峰，上面是玉华大殿，你要找的姑娘就在那里。”
子宇转身道：“多谢相告，后会有期。”
萧缺道：“站住。你真的要去？”子宇迈出脚步，并没有回答。
萧缺道：“小侠士，虽说你重情重义，剑上了得，但你比及主尊，还是相去甚远。若你现在改悔，还来得及。”
忽然夜空被无数火炬照得通明，一道道利箭破空射来，四处喧嚣大噪，只听其中有人训令道：“贼人就在那里了，今夜无论死活给我拿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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