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四章·天堑长湖（下）
子宇看着这奔流而去的滔滔长河，兀自出神，逐潮之水冲击在崖岸砂石处，浪潮涌起，奔腾翻卷，他的心绪为之久久不宁，父亲的音容笑貌，隐隐浮现眼前。
轩辕山里的少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拜入八大长老门下修文学武，但是他们却都有着这样一个求学的梦想，希冀有朝一日能够实现。其实除了八大长老，拜师求学的机会还是有许多的，轩辕山才济济，并非只有八门长老才能开课授学，那些耕夫樵子中自有许多文武师傅，收纳子弟，传教技艺，子宇的父亲子如，便是其中之一。
子如老先生，是一个教人认字识文的半耕先生。他为人宽疏大度，但能瞧得上他，他都会不辞辛苦悉心教授，将大半辈子都付于了那些好学上进却又未能进入八长老门下的轩辕子弟们。
只是但凡世人，终有老病，昔年子如老先生自知生年已尽，尚在弥留时，他紧紧攥着小子宇的手儿，告诉了子宇他的身世，他颤颤微微地道：“可怜宇儿，你可知道，我们一家并非世代都在龙山脚下，而是居住在轩辕东南文墨村，那时你还在襁褓中，你不仅也有娘亲，还有一个哥哥，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子如老先生回忆起他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眼犹含灿。
正说着突然就老泪纵横，才道：“可是突然有一天，幽黎和墨黎大举侵犯，他们闯入文墨村，到处抓人，听说村民被他们抓到后就会带到黎宗之地，然后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活活投入火海炼炉中去祭祀他们的先祖。文墨村所有人要么被抓走，要么死的死逃的逃，全村遭到毁戮殆尽。那时我抱着你，你娘亲抱着你哥哥，拼命逃亡，几天几夜都不敢停下，一停下就会被围堵追踪的恶魔抓住啊……当我们逃到长河边上时，又遇到他们，逼不得已，只得冒险泅水渡河，可是到了河水中心处，突然一股一股地巨流冲来，我们一家人当即被冲散，水流湍急，我喘不过气来，你和你哥哥，还有你娘亲都在水里，我一个人怎么救也救不过来呀……”说到此处，子如老先生已是嚎啕大哭起来。
子宇泪流满面，他尚且年幼，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印象中的父亲一向和蔼坚厚，从未见他流泪，又怎能理解当时那种情景，只道：“父亲，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子如老先生强打精神又道：“直到后来，我抱着你，为轩辕太元盟主所救，然后你又拜入无痕长老门下，真是苍天开眼，太元盟主仁义，你母亲、兄长有灵，才能有今天，你一定要懂得感恩回报……子宇孩儿，还有一件事我本不想说，可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们宗祖本是墨姓，并非子姓，只是因为墨黎残暴，我耻于以之为姓，这才隐了姓氏只用名字示人。唉，回想我这一生，我上愧先祖，下愧孩儿，又对不起你娘亲……”说着便一阵哽咽……留子宇在一旁不住地流泪……
陌采夕见子宇并未理睬，忙去拉他的衣袖急道：“子哥哥，你怎么了？”
子宇眼中噙泪，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他连忙一边拭目一边道：“唔，没什么，没什么……”
陌采夕噘着嘴儿，似乎并未相信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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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慕辛一路北去，风一羽和慕青南他两个一个身轻如风，一个身轻如燕，确是互不拖累，不多日便已将那许多高山雄岭和名川好水留在身后。
这慕青南倒也真是一个能找话题的能手，二人一边赶路，一边闲聊，让外人看来，竟颇似一双好旧友，岂是一对新相知。夜晚二人除偶宿客店，通常都是或停树下，或倚平滩，相互照应，就地而眠，风一羽本是惯在青山白岭起居之人，自能随遇而安，慕青南虽贵为王姬倒亦是常走田园密林间，更是分毫不觉辛苦。
这日天晚，风一羽道：“今天这段路程已走进山林深处，恐一时难以找到像前几日那样宽阔平坦的河岸休息了。”
慕青南忽然大喜道：“快看，前面山石处有个洞口，我们且在那里歇息一宿吧。”二人忙去检看那山洞是否合适居住。
及近处看时，才发现山洞内阴寒冰冷，即便洞口处也是潮湿不堪，而且地上还散落着几块零散骨头，像是被野兽撕食之后的动物遗留，如此种种加在一起，令人大感不适。
这个提议是完全不可行了，慕青南也颇为尴尬，不过她本是精力充沛，并不劳累，她又问道：“风大哥，你走得累么？”
风一羽瑶瑶头道：“不累。”
慕青南满面欢喜，又做了一个提议道：“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夜间清凉，走起路来，比之白天更有另一番滋味感受呢。”
风一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暗忖道：“这妮子，看起虽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但是精力也实在是太充沛了。”
当下木木地道：“喔，好，好吧……”
慕青南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兀自闪烁着，她娇声笑道：“那等会儿要是碰见了野兽大虫，风大哥你可要负责保护好我喔。”
风一羽呆呆应诺：“啊，那是当然。”
“咯咯格……”慕青南如此逗他，倒是先把自己乐得不行。
明月高悬，星撒长空，两人就这般又向前方出发了。
这日清晨，风一羽和慕青南来到一处开阔之地，但见眼前是芦苇茫茫，绵延天边，微风吹来，芦苇丛波浪般起伏躺扬，沙沙声萦绕耳畔，两人为这般美景所醉，不由得扑入那芦苇丛中，大口大口呼吸着它们纯净独特而又天然的气息……
风一羽却突然大声道：“啊，小心。”
原来脚下已是水塘纵横，再极目向前望去，只见前方浩渺悠长的江水注入大湖，波光如幕，粼粼万顷，平生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顿时呈现眼前。
“啊，我们已经到了‘长湖’了。”慕青南喜悦地道。
“长湖？”风一羽眉头聚拢。
慕青南瞥了他一眼道：“怎么啦？长湖这般美，你还不高兴啊，告诉你吧，过了长湖，我们就进入了轩辕啦。”
风一羽道：“喔，好。”
幕青南才听他道一个“好”字，就又听他愁闷道：“可是这般大湖横亘脚下，我们如何渡得？”
慕青南一听，也是一愣，忙将一双大眼往那长湖尽头抛去，只见万顷水幕直连天际，美则美极，然却不可涉也，同样发起呆来。
此时一只蜻蜓点在水上，吸引了二人目光，只见它优哉飘飞，忽若而去，留下一圈圈涟漪荡在水中……
这时风一羽说话了，他道：“如此长湖，恐两岸之间足足有上百里，若仅以轻身之术踩水而去，我还行得，就怕……”
慕青南闻听此言，当即恶狠狠地向风一羽连瞪了几个大眼，啐道：“呸..呸..呸..就你行得，我就不行得？”
风一羽看她发怒的样子吓了一跳，正想着要不要向她道歉，还没等反应过来，又听她调皮地道：“风大哥你会游泳么？你若能在水中游走，把我托起，举过水面去就好了。”
风一羽一听到她的这个提议，大惊答道：“我可没下过水，再说即便能泳，毕竟太远了，我又不是船，怎能有将你负在水上而行的力气？”
慕青南神色顿时惆怅下来，她问道：“那若我不能过去，你会不会就此把我丢在这里？”
风一羽想了想道：“实话说咯，会吧。”
慕青南听他这般说，呆了半晌，然后又紧紧盯着风一羽，问道：“风大哥，跟我回慕辛吧，你说实话，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师父是谁吗？”
风一羽一下愣住了，其实就算这个问题是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但扪心自问，他并非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久久地盯着一望无际的长湖水，没有回答慕青南，也没有说话。
慕青南却忽然拉起风一羽的衣袖，她道：“走，跟我走。”
风一羽着急道：“啊？不行啊，现在不能退回去。”
慕青南道：“不是回去，是去大湖番，他们以前便是是我慕辛属邦，我们向他借一条大船，来渡过这长湖。”
这大湖番一族人世代在这长湖边打鱼为生，以前族人繁衍兴盛时曾经也算是一方势力，数百年前曾归顺慕辛国，所以才有“番”名，但现如今已不复当年盛景，勉强能算是一个大鱼庄吧。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大湖番近处，只见前方山脚处，数十座院落层层叠叠，颇有些气势。
慕青南本想带风一羽一同去见那大湖番主罗兴，忽然想到这大湖番番主罗兴的女儿极其美丽，最好不要让他见了。
慕青南便对风一羽说：“喏，这里等着，我借到船就回来找你。你可不要走了，噢？”风一羽自然不悦，可她直到让风一羽一连答应了三遍，这才往那大湖番去了。
却说慕青南正要进那大湖番正院，正巧大湖番主罗兴带着几个仆人要出门。罗兴一眼望见慕青南，远远打了个礼节：“唉哟，是慕王姬，今天这真是南风旺顺，把您给吹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那罗兴一边把慕青南请进正堂，一边道：“不知青南王姬如此远道而来，是有何事？”又吩咐仆人道：“快去给慕王姬煮茶。”
几个仆人同时愣了一愣。
慕青南忙制止仆从们，道：“罗番主，不用了。我今而来，并无要务，只是有一事相求……”
罗兴作难道：“青南王姬，您也知道当前大湖番……”
慕青南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今天有事要渡长湖，苦无渡船，不知能否借得一船用？”
罗兴道：“喔，这个当然可以，只是大湖番现今时景衰落，番中船丁尽数操起大舟，下了长河，远去捕捞……呃，慕王姬，您请过来一看。”
慕青南便随他辗转走过几层院子，又出了后院外墙，来到一小渡处。只见一叶小舟停在那里，而那舟并无舷板，舟上还结着斑斑水藻，似已年久未用。
那罗兴恭敬地道：“慕王姬，现如今我这只剩下这一艘小船尚是闲着，您看这艘小船，可还用得？”
慕青南心中不悦道：“这哪里算是船，分明是一个木筏。”但苦无他法，有只木筏也算聊胜于无。于是她道：“也能用得，多谢罗番主，诚愿贵番繁荣，兴盛！”
罗兴面上堆满笑容，又施礼道：“多谢王姬美愿。呃，我还有急事要出门，恕不能多陪，还请王姬勿怪。”他转身走了又道：“王姬一路顺利。”
慕青南待他走远了，才道：“还想多陪，鬼才想让你多陪。”
本想借一艘大船，在那湖上劈波斩浪，再加十数船丁，前拥后扰，好好在风一羽面前威风一番，却没想到只借到这么个破落板子，真是羞恼。也幸亏没让风一羽一同前来，不然真是把面子都丢尽了。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实力不足，不能一脚踏过那长湖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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