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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折春红


  夜沉如寐,烛影轻摇。

  偶而忽的一颤,发出两下“噼啪”脆响,反比门外院兵巡视的脚步更加惊耳些。

  这第三场考的是策问,秦霄写完初稿,又增删润色后,才誊抄在考卷上,再细看查对一遍,觉得胸意尽抒,文字间也无甚犯忌之处,这才搁下笔来搓搓手,抻了抻腰骨。

  那头支蜡烛还剩半寸来高,剩下的两根瞧来又用不上了。

  看看离天明尚有几个时辰,也不必急着交卷,只是那盆炭火不烧尽了,实在太过可惜,于是便点起来,躺到木榻上,暗想这会试终于考完,算是了了桩大心事,现下且睡一睡,养养精神。

  转念又想,若真是神清气完的叫那丫头见了,说不定以为这试考得轻松,未免瞧得轻了,倒不如就这般倦着眼眉出去,正好试她心意,若能瞧见那一脸关切岂不是好?

  想到这里,不禁抚颌而笑。

  谁知这一摸不打紧,只觉下巴上竟刺手得厉害,原来这几日未曾修面,胡须竟如春草般冒了出来,再向上探,唇间亦然,肚里不禁踌躇。

  自己这好端端的俊俏模样不得梳洗,已有些蓬头垢面,再加上这胡须岂非更是落魄不雅?若真叫她瞧见了,只怕当真要笑了。

  不成,不成,天亮出去时,还是先寻个地方好好打理一番,再和她相见为好。

  想着想着,转而又觉虑得太多,反而不如前番那般计较得当,可继而又觉太过唐突,若真这副模样与她并肩一道回去,实在甚不登对。

  思来想去,心中竟没个准主意了。

  这一来便睡意全无,躺在木榻上辗转反侧,待盆中炭火燃尽,便也耐不住了,于是起身敲响窗格交了卷,自己收拾了东西,等院兵开锁又里外全身搜检了一遍无误后,这才出了门。

  到了贡院外,天才蒙蒙亮,四下街市里仍是一片寂静,不见半个行人,更不会有哪个修发剃面的挑子出来。

  他到处望了望,不见夏以真的影子,心下倒松了口气,于是离了贡院,漫漫而行,径往北市去。

  走不里许,天色渐明,虽然这京城初春的清晨仍旧颇冷,还是有不少铺面陆陆续续开门做起了营生。

  秦霄找了个摊子,要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馄饨,坐下慢慢吃,又与那摊主闲话,不多时便果真见一名矮壮汉子肩扛修面担子,吆喝着迎面而来,于是赶忙上前拦住。

  那汉子见是个读书人,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搁了担子,铺下长凳,请他坐好,便真个给他修了发面,擦洗干净又结束好,拿了铜镜照照,已回复了原来的模样。

  秦霄点点头,当下付钱仍按原路径回贡院街,沿途又买了两块刚出笼的桂花糕。

  那里也热闹了不少,多是亲眷早早来迎候自家考生的。

  他朝惯常那巷子才刚一张,就看夏以真仍就扮作书生模样,已在那里等了,心中一喜,脚下加快步子,迎了过去。

  才走了没几步,人丛中忽然奔出个瘦削男子拦住问:“小人不敢请问,公子可是秦解元么?”

  秦霄侧过眼来,见他尖耳嘬腮,面色青白,唇角生着个痦子,上头还滋出几根黑毛,不由眉头一皱:“你是何人?”

  那人见他并不否认,便知自己认得不错,面上笑意更甚:“嘿嘿,小人不过是个奴婢,不劳秦解元动问,今日前来是我家姑娘有封书信交托,解元公请看。”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双手递上。

  秦霄俯眼一瞥,见那封皮上竖写着“字付应天秦解元亲启”,字迹娟秀工整,果真像是出于女子之手,心中一边思索,一边暗自戒备,却不去接。

  “贵府姑娘……”

  “嘿嘿嘿,秦解元虽不曾去过咱们五芳楼,可大名却是如雷贯耳,满园子的姑娘都仰慕得紧,日夜里念叨着,尤其是我家云裳姑娘,总说缘悋一面,又恐唐突,今日会试已毕,特令小人在此专候,务必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秦解元。”

  那人说完又将信笺向前递了递。

  秦霄并不瞧他,心里却觉“五芳楼”这名字甚是耳熟。

  仔细一想,就记起当日初遇东厂提督曹振时,钱谦口中曾提起过,如此前后一联,不由暗惊。

  莫非这个什么云裳姑娘便是钱谦求而不得,魂牵梦萦的那个青、楼女子?

  他抽抽脸,抬眼就看夏以真已走到不远处,也正满面狐疑地看过来,急中生智,当下干咳了一声,点头道:“多承厚意,前番我还和锦衣卫的钱千户说起来着……哎,钱千户你可认得么?”

  “认得,认得,千户大人可是咱们五芳楼的常客,只可惜姑娘她……呵呵。”那人涎着脸连声应道,笑得别有深意。

  “认得便好。”

  秦霄也挑眉一笑:“方才瞧见他就在近处巡视,这信我便不用拿了,你且去替我传个话,就说晚间仍在老地方一晤,由他引见同去五芳楼,可记住了么?”

  那人听了大喜,便将书信收了道:“这却好,这却好!云裳姑娘听了定然欢喜,秦解元放心,小人这便去传话。”言罢,一溜烟地跑去了。

  才刚走远,夏以真便已到了近旁。

  秦霄迎上去,也不多言,拉着便走。

  “方才那人是谁?与你说些什么?缩头缩脑的,一瞧便不像好东西。”

  “可不是么,会试三场都完了,居然还在这卖假考题,唉……”

  ……

  入夜,贡院。

  明远楼上灯火通明,经十八房同考官初审选中呈递来的卷子在长案上一字排开。

  首辅张言微微俯身,手托着鼻梁上透晶打磨的叆叇,目光在那一张张誊抄的朱卷间缓移,脚下也是踱踱停停,时而微微颔首,时而眉间紧锁。

  正在这时,厅门忽被叩响。

  他并不抬头,待外头又敲了两下,才道:“进来。”

  厅门应声而开,一名青袍院吏躬身而入,又挥手叫进两名手提食盒的仆役。

  “何事?”

  “丙阁老,叶大人说阁老今晚未去‘取卷宴’,特吩咐卑职让灶房另外预备了一些,请阁老用了饭再阅卷也不迟。”

  那院吏又使个眼色,两名仆役便提着食盒到旁边小桌上,次第将十余样菜肴铺摆好。

  张言仍是目不离卷,淡然问了句:“几时散席?”

  “回阁老,快散了,席间有宫里的锦衣卫来传信,因此耽搁了些。”那院吏一愣,随即应道。

  “那好,你去通传一声,席散之后,命同考诸人立刻连夜再阅北卷,明早补选六十份呈递上来,交老夫与叶大人审定。”

  “呃,阁老,明日已是廿五,该核对封存填榜了,这时再审卷……”

  “没听清老夫的话么?”

  “……”

  “你们都先去吧。”

  门外忽有人叫了句,跟着便见一身绯色官袍的礼部尚书叶秉添跨了进来。

  那院吏赶忙领着连个仆役却步而去,又将厅门闭了。

  叶秉添先朝外瞧了瞧,这才走到张言身旁,微一拱手:“阁老,这些不都已定了么?何故还要补卷再审?”

  张言摘下叆叇,在案上“喀喀”敲着,叹声道:“亨甫啊,似这等样子,当真能定了么?”

  叶秉添扶他在椅中坐了,唇角也是一叹:“阁老,这些呈上来的卷子我也都看过,有几份确是稍嫌不足了些,但多数还是好的,想是这一科举子的质素本就如此,也只好从权,便将定榜人数削减一些,何以不能定?”

  “亨甫,你真这般想?”张言抬眼望着他。

  叶秉添见他神色凝重,也只得肃然起来:“那阁老以为……”

  张言又叹了一声,拉着他手,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道:“亨甫啊,你也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老夫面前如此避讳。本科应试举子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像呈上来的这些卷子如此不堪,南卷姑且不论,老夫可是听闻去岁顺天丙辰科乡试,颇出了几篇道论纵横的精彩文章,怎的到了本科会试,北卷中可称上乘者竟寥寥无几呢?便是南卷、中卷也有不当入榜的,却在这里滥竽充数。”

  “阁老,这也不必相疑,许是临场作答不佳,又或者乡试时不过侥幸而已,往年不也多有此事,有的解元竟连榜也登不得。”

  叶秉添说到这里,见张言又将目光投过来,神情间满是失望之意,不自禁地住了口。

  “既是如此,那老夫便只有一个人重新审卷了。”

  张言说着,探身伏到案前,又抓起那叆叇。

  “阁老,明日便是廿五,到廿九便要放榜,中间陛下还要御览,哪有时日再重新审卷?”

  “那好,老夫现在即刻上书奏陈陛下,就说本科阅卷北榜正数不足,南、中卷亦不完满,须得再审再阅,延后几日出榜便是。”

  “阁老!”

  叶秉添语声忽然提高了几分,自己惊觉,朝外看了看,便又压着嗓子道:“罢,罢,罢,我便实说了。今科呈上来的卷子是有些良莠不齐,中间的关节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强要说出来?再者,这春闱取试之弊又非始于今日,阁老比下官更加清楚,陛下心中自也有分寸,阁老处事向来圆通,今日为何偏要节外生枝?”

  张言默然听完,苦笑摇头,望向他道:“这‘圆通’二字考语,亨甫当真说得客气了,老夫这二十余年未做过总裁,今日索性便改一改脾气吧。”

  “阁老何苦如此?”

  “亨甫,事关国家抡才,我辈倘不处以公心,旁人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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