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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醉酒


  田沼意次接到一桥家递来的帖子,德川治济亲笔,贵重的越前纸上是流丽的字迹。田沼意次写得一手好字,也不禁看出了神。

  说一桥家的赤坂宅子杜鹃花开得正好,请他去饮酒做歌。田沼意次微微皱眉,有些纳闷:听说赤坂是德川治济的妾宅,住着大奥出来的那位夫人,似乎叫阿富?两个月前刚产下一名男婴。赏花会不少见,但在妾宅举行有些尴尬——毕竟,他和德川治济并不算熟。

  可是,德川治济是金枝玉叶的出身,巴巴下帖子来请,总没有拒绝的道理。一桥家的家臣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田沼意次轻声问:“民部大人还请了其他客人吗?”

  家臣仍不抬头,恭谨地答:“只听主君说请主殿头大人一位客人,要饮个尽兴。”

  田沼意次越发纳闷了,油然而生一丝不安。单独约他饮酒,难道有要事要谈?他也是千代田城里呆了半辈子的人,不知怎么的,和德川治济一起总觉得怪怪的。那青年态度也和蔼,说话也漂亮,田沼意次却老是放心不下,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况且,明日他休息,不用去千代田城侍候,德川治济怎么知道?莫非他太有心,早已摸清了他登城与假日的频率?田沼意次低着头寻思,忽然想起一桥家臣还等着回话,猛地醒悟过来,笑着说:“感谢民部大人好意,明日一早赴会。”

  早起是个好天气。天空万里无云,蓝得澄净。田沼意次又把帖子寻出来看了一遍,有些懒洋洋的,只不想动身。

  一桥家向来风雅,那赤坂宅子是上一辈的宗尹亲自设计,一石一木都极尽巧思,想来景致是好的。当下正是杜鹃含苞待放的时候,田沼意次瞥了一眼窗外的大丛杜鹃,虾红色的花苞藏在密密的绿叶里,赏花似乎还早了些。

  既然答应了,过会也该动身了。午膳可能在一桥家用,下午早些回来。难得一日休假,田沼意次只想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就在榻榻米上躺着。

  也许是老了,他无声地苦笑了。今日世子家基要去品川放鹰狩猎,前两日就跃跃欲试,等不及似的。那少年倒有些有德院的影子,骑术好,也喜欢在野外打猎。

  将军大人近来越发瘦削了,老是一脸疲态,话里话外也有退隐的意思。长则两年,短则一年,将军之位就要让给家基了。田沼意次皱了皱眉,那少年聪敏,从不说政事,没人知道他到底想什么?若是换了将军,田沼家会不会受影响?

  女中不出声,只是悄然等在一边。田沼意次垂下眼睛看她,手里捧着男子的宽裤——对了,他要换衣出门。他张了张嘴,觉得有些窘:今日有些怪,老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轿辇一直抬进赤坂宅子里,在玄关前落了下来。田沼意次忙忙地钻了出来,这虽不是一桥家的大宅,毕竟是御三卿家的。德川治济虽礼下于人,自己也不能失了礼数。

  德川治济已在房里等着了。一名家臣引路,田沼意次跟在后面走。赤褐色桧木地板明亮如镜,看不出一点灰尘。走廊尽头有位女中笑吟吟地迎接,年纪大概四十左右,衣饰雅洁,容貌异常端丽。

  一桥家……连女中都是精挑细选的。田沼意次暗想。

  “主殿头大人请进。”女中向他一笑,轻轻拉开了门。

  田沼意次低头进门,德川治济果然已在里面了。房间一边对着庭院,拉门已取走,一泓碧水近在眼前。池边种着大丛杜鹃,倒已开了,深紫花朵配上碧绿叶子,虽不娇艳,有些高雅的气质。

  “民部大人是雅人,连杜鹃都偏心,开得格外早些。”田沼意次笑着说。

  “赤坂地气暖些,催得花先开了。”德川治济笑容可掬,挥手让女中上茶。茶和果子早准备好了,放在朱漆碟里,摆在田沼意次面前。

  “一桥门的大宅去过数次,此处倒第一次拜访。”田沼意次向女中点头致意,捧起茶碗抿了一口。

  “此处房舍小些,庭园也小,当初建的时候很费了点心。”德川治济笑着说,“这杜鹃是从向岛移来的。有人说颜色浓了些,我倒觉得刚刚好。”

  “民部大人的眼光了不起。这浓紫杜鹃看起来雅致,和寻常虾红色大不相同。”

  “所以说——主殿头是雅人,今日赏花会有主殿头足矣。”德川治济转头对女中吩咐两句,女中点头去了。

  田沼意次低头喝茶,心里依然绷着根弦。德川治济叫他来,自然不为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到底要说什么?

  “愚妾住在此处,久闻主殿头大名,今日闹着要见一面。”德川治济半皱着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是大奥出来的阿富夫人?”田沼意次有些意外,彼此不相识,有什么可见。

  门前传来脚步声,德川治济笑了笑,低声说:“来了。”

  田沼意次忙着站起,德川治济冲他摇了摇手,“不用那么生分。”

  他如此说,田沼意次反而尴尬起来,只得在脸上堆了笑,想了想寒暄的套话。

  房里走进一位年轻女子,行了礼,对田沼意次一笑。他反而不确定起来,眼前这女子纤细苗条,眉弯嘴小,是无可挑剔的美人。可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简素,哪里像是御三卿的宠姬?更别说还是大奥出去的。

  见田沼意次有些惊讶,德川治济笑着说:“阿富喜欢素净物事,我也拿她没法子。只好藏在赤坂了,免得让我失了颜面。”

  田沼意次喃喃地说:“民部大人实在过谦了……这气韵,放在大奥也出色。”

  “主殿头夸她,她今晚可睡不着了。”德川治济使了个眼色,阿富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不光对穿衣打扮没兴趣,自从来到赤坂,似乎再没出去过——对看戏听曲也没兴趣。”德川治济懒洋洋地说。

  田沼意次有些窘,不知他为何与自己谈论起妾侍来,只好假借饮茶,把目光投向茶碗。

  午膳的菜种类不多,只是疏疏朗朗几个碟子。田沼意次扫了一眼,指头粗的嫩茄子,樱鲷刺身整齐地摆在茗荷丝上,还有味刚烤的竹轮虾,都是当季食材,是用了心的。

  德川治济似乎心情不错,频频劝酒。田沼意次连饮了几杯,只觉得酒味奇异,甘甜里带着辣意,还有些芳香。一杯下肚,胸中热腾腾的,像是着了火。

  “这似乎不是上方来的酒?”田沼意次忍不住问。

  德川治济又给他斟满一杯。“这是纪州来的,前两日刚得了一坛。”

  田沼意次算了算,纪州藩主德川治贞刚到江户,因为参勤,那就是治贞遣人送过来的。

  “有些花草香气?”田沼意次含在嘴里品了品。

  “这是忍冬花蕾浸的酒,忍冬冬来不凋,对身体最有益。”德川治济向他挤了挤眼,“喝了大有好处。”

  田沼意次无奈,又干了一杯,德川治济又给他满上,他猛地有些头晕目眩,赶紧定了定神——似乎有些醉了。

  自己虽不好酒,也是能饮的人。今日德川治济频频劝酒,前后也只饮了数杯,怎么就有些醉了?

  田沼意次有些疑惑。这纪州酒烈度太高?也许吧,虽然调了水饴,还是掩不住辣。

  阿富轻盈地来了,身后女中捧着菜肴,装在黑漆莳绘碗里,袅袅地冒着热气。

  “这是一早捕到的鰹鱼,如今虽不是吃初鰹的时候了,做甘露煮还是好的。听说主殿头来,阿富下厨做的,实在献丑。”

  田沼意次赶紧低头,喃喃地道谢。

  阿富接过银铫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声说:“阿富敬主殿头大人。”

  田沼意次有些穷途末路了——他确实有些醉了,别说饮一杯,一滴也饮不下。

  “这是最后一杯,主殿头不用踌躇,待会还有事和主殿头商量。”德川治济在一边笑着说。

  “那就一言为定。”田沼意次横下一条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富唇上浮出一丝微笑,不动声色地看了德川治济一眼,田沼意次只觉得奇怪,想要接着想,却怎么也提不起神。脑袋里似乎有雾气浮起,眼前也飘来浓浓的雾,他被雾气包围,什么也看不见了。

  “主殿头似乎醉了?”朦胧中他听见德川治济带着笑意的声音,他想点头,却没一点力气。他慢慢向一旁歪倒,沉沉地睡了过去。

  田沼家乱成一团,将军大人派随从急召,让田沼意次即刻入千代田城议事。

  田沼家臣忙忙地去了一桥家,又被指去了赤坂宅。好不容易到了赤坂宅,接待的女中头儿让他在玄关等了好久。

  家臣急急地催,女中头儿终于出来了,一脸无奈,说田沼大人醉了,睡得正香。

  家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着说要叫醒自家主君。女中头儿推三阻四,最终带他入了内室。果然睡得真香,还响亮地打着鼾。

  “醉里强行叫醒,对身子有害无益。”女中淡淡地说。

  家臣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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