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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绝望


  近来将军家治少入大奥,偶尔来一趟,也只叫广桥去说话。近来国内不太平,浅间火山喷发,因为火山灰的影响,许多地区颗粒无收,粮价飞涨。若要救灾,幕府库房的银两也不多,老中们来请示,将军家治也只能说尽力而为。

  国事不如意,家事更是一团糟。御台所年纪轻轻殁了,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剜去一块。他愧对她,甚至不敢想起她,连万寿姬也不敢见。他不敢看那孩子的眼,怕从里面看见责备,若万寿也怨他,他还不如死了好。

  他知道也许自己想多了,万寿那孩子只以为母亲急病而逝,怎么也想不到她是被人害死的。

  万寿不知道,他知道,他没法忘记这个事实。况且凶手还可能是松岛,他不相信,可再找不出其他人。松岛是他的乳母,他早该把松岛送出大奥,给她置所房子安享晚年。他没那样做,毕竟松岛对他有恩。没想到他一时心慈手软,竟会害了御台所,也害了肚里那孩子。

  将军家治最爱万寿,第一个孩子千代死得早,他有意无意把万寿当成千代,当成千代又回来了,又重新和他在一起。万寿也是御台所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他爱御台所,爱屋及乌,对万寿的爱又深了一层。

  万寿在他心里的分量实在太重,重得他有些承受不了——如今他虚弱得很,自己也急需安慰,根本没力气安慰她。她失了母亲,怎么才能安慰呢?

  他也需要安慰,可没人安慰他。将军大人高高在上,谁能安慰呢?他生母早逝,乳母又犯了事,还有谁能推心置腹地说两句话呢?本来广桥可以,但广桥也自顾不暇,一个月来瘦了许多,脸颊深陷,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他第一次发现广桥已是中年女子了,眼下方多了密密的皱纹,和他回忆里的那个女子判若两人。

  他慢慢认识到自己错了:他一直以为御台所孱弱,他和广桥一起照顾她,保护她,护她周全。如今才知道,御台所貌似孱弱,其实是他俩的精神支柱,有她在,他们的生活有了目的。御台所没了,他和广桥像是盲了眼的人,终日茫然地坐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将军家治苦笑一声,他和广桥是秉烛夜行的旅人,狂风一阵阵刮着,他们把蜡烛护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小心地守着那点光亮。可风实在大,突破了他们的防线,火苗抖了抖,突然熄灭了,眼前变得漆黑一片,他们只得停下,再不知该往哪走。

  他上午去了大奥,让御年寄高岳准备家基搬家的事,又叫了广桥来说话。他是堂堂将军,不能亲自去管,想请广桥送他去,再和知保交代两句。广桥并不情愿,但考虑到家基的未来,也点头同意了。见广桥点了头,将军家治松了口气,可她又说到万寿姬,说那孩子近来闷闷不乐,希望将军大人多去看看她。

  将军家治只是叹气,他何尝不知该多陪她,可他没这个勇气……再过些日子吧,等他心头的愧疚淡了些……能不能淡下去呢?他也不知道。

  窗外的樱树已落尽了叶子,虬曲的墨色枝条映着淡蓝的天,更让人觉得萧瑟。他慢腾腾地向中奥走,心境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悲凉。

  今年天冷得早,刚是初冬,风里已带了刺骨寒意。房里火钵点得旺,熏得一室如春,房内外直是两个季节。广桥在火钵前呆坐了一会,决定去看望万寿姬。她向来喜欢那孩子,说是孩子,也是十多岁的姑娘了。万寿姬一定有许多话藏在心里,今天要和她好好说说话。

  广桥提了一小篓蜜橘,万寿姬不爱甜食,唯一喜欢的就是熊本蜜橘了,一到秋天就吵着要吃。

  万寿姬坐在房里,怔怔地看着火钵。广桥把蜜橘送到她身前,她的目光猛地一跳,恨恨地扭过头去,像是看见了什么丑陋的物事。

  “这是怎么了?”广桥有些不安,万寿姬原是最喜欢蜜橘的。

  “看到就讨厌。”万寿姬抿着嘴说,一双大眼乌沉沉的,藏着许多秘密。

  “万寿姬大人”,广桥把蜜橘放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从小最喜欢的,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万寿姬摇了摇头,把嘴闭得更紧些,像是有些话难以启齿。广桥细细端详她,眼皮微肿,眼角发红,好像刚哭过。广桥心底一软,伸手按在她小小的手掌上。

  “还在为御台所大人难过?大人已成了佛,一定知道万寿姬大人的心意。”广桥煞有介事地说。

  其实她也不信——人死了真能成佛?死后的事谁能知晓,只不过白期望着罢了。自己喜欢、敬爱的人死了,从此一了百了多寂寞,若是能成佛,总觉得能有个念想,也是对活人的安慰。

  “人死了真能成佛?”万寿姬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火花一闪。

  广桥赶紧点头,生怕心底的犹豫被万寿姬发觉。

  “佛也能惩罚忘恩负义的人吧。”万寿姬咬着唇问。

  “谁是忘恩负义的人?”广桥隐隐觉得不对,不动声色地问她。

  “你别管,先答我的问题。”万寿姬有些不耐烦,伸手取过火箸,将火钵里的木炭扎得粉碎。

  “佛是最慈悲的,不会降罪于人。”广桥低声说。

  “那也太不公平了!”广桥丢下火箸,下唇咬出一道齿痕。

  “万寿姬大人在想什么,能不能说给广桥听呢?”

  万寿姬垂下头,惘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广桥也跟着看。万寿姬的相貌更像父亲,肌肤骨骼却像极了母亲。细巧的一双手,十指尖尖,掌心是柔和的粉色,像是初绽的粉荷花瓣。

  “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什么都做不了。”万寿姬悄声说,声音虽低,却含着满满的绝望。

  “万寿姬大人想做什么呢?”广桥笑着问,紧缩的心也放松下来,原来是孩子的胡思乱想。

  “我若是男子,就是天经地义的将军世子,可惜我不是。”万寿姬冷冷地笑了一声。

  这是从何说起?广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万寿姬要做将军世子?那是对家基大人不满?姐弟俩的关系向来极好,何时闹成这样?

  广桥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着说:“做世子大人很辛苦,还是姬君自由些。”

  “做了世子就不一样了啊,威风凛凛,所有人都要以他为先。我虽生得早些,只恨不是男子。”

  “万寿姬大人和家基大人闹了别扭?”广桥轻轻笑了笑,“待会请家基大人来赔不是。”

  万寿姬扬了扬眉毛,有些不屑地说:“广桥,你还不明白吗?母亲大人已没了,家基也不是原先那个家基了。”

  “果然是家基大人闯了祸,家基大人一定是无心的,他向来尊敬万寿姬大人。”

  “广桥真是傻。家基要去找亲生母亲了,我算什么?只是姬君而已,他可是世子大人。我哪敢让他赔礼?他不让我赔礼已是宽容了。”万寿姬恨恨地说,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那就请将军大人做主,将军大人最宠万寿姬大人了。”广桥柔声安抚她。小姑娘闹脾气,没什么道理好讲。

  广桥话音刚落,猛地瞥见万寿姬眼里汪了泪水,小嘴也撇了起来,似乎受了天大委屈。

  “这是怎么了?”广桥滑下蒲团,坐到万寿姬身边,有些不安地盯着她看。

  “母亲大人殁了,父亲大人不见我,家基也要回他生母那去……为什么突然间变成这样?”万寿姬扑进广桥怀里,把脸藏在她外褂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广桥心里起了温柔的痛,伸手轻抚万寿姬的脊背。她瘦削的肩膀抖个不停,不像在哭,倒像中了剧毒,全身痛得打战。

  广桥顿时心中冰凉,赶紧将万寿姬拉开,仔细端详她的脸。小小的脸上爬满泪珠,双眼通红,确实是在哭。

  经过御台所的事,如今真是杯弓蛇影了。广桥忍不住苦笑。

  “将军大人最近忙于政务。家基大人虽要搬走,但还是万寿姬大人的弟弟,不用担心。”

  “家基要和知保一起住,母亲大人一定会伤心吧?”万寿姬轻声说。

  广桥垂下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万寿姬的心事她不是不懂,她又何尝愿意让家基搬家?可将军大人说得有道理,为了家基的未来,他应该和生母住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搬家呢?”

  “后日上午,将军大人让我陪着一起去。”广桥踌躇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说是搬家,也只是换个房间,只隔着两条走廊。瞒是瞒不住的。

  “你也愿意?”万寿姬的目光移到广桥脸上,有些意外似的。

  广桥说不出话来,她不愿意,但她不能对万寿姬说。她是御台所的人,但她也是女子,家基出生不久就送到御台所身边,知保的心情她不是不懂。如今家基回去,也是理所应当,她不愿意,但没理由反对。

  万寿姬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哀伤地说:“书里说人生忧多乐少,我从前不觉得,还笑是惺惺作态。如今我懂了,没什么是靠得住的,父母也罢,兄弟也罢。活着好辛苦,所以格外想念母亲大人。”

  广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明明是十多岁的小姑娘,所思所想未免太绝望了些,似乎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心中掠过不祥的预感,广桥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看好她,万一……她摇了摇头,绝不能有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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