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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误导


  广桥低头想得入神,忽然手上一热,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抓住了。万寿姬脸上带笑,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广桥知道她又要撒娇了——这一套十分好使,只要甜甜一笑,哪怕要天上星星,将军大人也会帮她摘下来。

  “万寿姬大人有何吩咐?”广桥笑着问。

  “广桥的神气有些怕人……”万寿姬嘟起嘴,拉着她的手不松,另一只小手按在胸口。

  “没事了,广桥只是问阿绢一些事,都清楚了。”

  广桥心念一动,把万寿姬拉得远些,招手把家基也叫过来。万寿姬笑得咯咯的,以为要玩什么游戏。

  “刚才阿绢一直和万寿姬大人在一处?”

  万寿姬点点头,又瞅了家基一眼,“一起找你呢。”

  家基伸了伸舌头,万寿姬向他扮了个鬼脸。

  “家基说摘了新鲜花朵送给母亲,广桥拿出来给我看看。”万寿姬笑着说。

  广桥皱了皱眉,花的事最好别让御台所知道,免得她担心,况且她眼下病着。但有人冒充阿绢,这事得让松岛知道,好好查一下——不过能查什么呢?毕竟没什么线索,但得让松岛知道。大奥的警备要加强,所有女中的身份都要重新核查,可疑的人都撵出去,宁可错怪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但这两个孩子呢?就算今日不见御台所,明日也要见。见面时定要提到彼岸花的事,该怎么和御台所解释?

  广桥蹲下身,悄声说:“其实御台所大人不喜欢这种花,如今染了风寒,看见了病好得更慢。广桥会把这花藏起来,两位大人千万别再提起。”

  家基低头不语,小小的白牙咬住下唇,像犯了天大的错。万寿姬有些吃惊,忙问他:“那花长在哪?还有吗?”

  家基闷闷地说:“只是一小丛,还有几朵。”

  万寿姬跺了跺脚,瓮声瓮气地说:“母亲大人不喜欢,广桥让人把它铲去了吧,免得不小心见了心烦。”

  “广桥正想如此。”

  “那最好了。幸亏遇见广桥,不然冒冒失失拿给母亲大人,反让她不开心了。”家基两只小手握在一起,局促不安地说。

  “好在没看见。”万寿姬拍拍家基的肩膀。

  “家基大人,那花味道苦涩,万一下次见了,千万不要吃,连碰也不要碰。”广桥又叮嘱了一句。彼岸花生命力极强,哪怕一点根茎,也能落地生根。待会叫园丁搜索整个园子,全都铲去——但保不齐角落里还会再生。

  “我还不知道那花什么模样呢?”万寿姬有些好奇。

  “凡是红色花朵,都别碰。还有,无论什么花都不要吃。”广桥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让她看。不是什么好物事,孩子还小,不要染了邪气。

  万寿姬拍了拍手,凑近家基说:“听见没?你最喜欢花啊草啊,可千万小心。”

  家基低声应了一句。

  “好了,今日这花的事别和人提。”广桥按了按胸口的小包,这花得悄悄送给松岛,再把今日的事说给她听,让她好好查,立刻查。

  快到秋分了,天还暖洋洋的,略动动会出一身薄汗,天却短了许多。方才太阳还在天中央,没多久就偏了西,血红残阳在西边天际一闪,转眼不见了。暮霭由薄到厚,一点一点将世界染成墨色。

  松岛不紧不慢地走在廊下,步伐如常,脸色却不好看。今日是她在千鸟之间坐地的日子,到了时辰,准备回长局住处。走廊上的女中们都立在一边不动,她只点点头,并不放缓脚步。

  大奥女中们都是鉴颜辨色的好手,众人心知肚明,松岛大人心情不佳。

  下午御年寄广桥也去了千鸟之间,和松岛聊了许久,两人语声极轻,女中们听不出说些什么,只隐约听松岛说了句“彻查”,到底彻查什么,就谁也不知道了。

  广桥和松岛不太和睦,如今专门来寻,想必有什么要紧事。要彻查什么呢?女中们都有些不安。

  松岛绕过一个又一个走廊,进了长局一之侧,专属女中开门迎接,她理也不理,径直到起居间坐下。女中见她心情不佳,忙送上茶,悄悄退了出去。

  松岛坐在金襕蒲团上,阿花走到她面前,她无情无绪地招了招手,阿花轻捷地跳上她膝头。她心不在蔫地抚着它的背毛,只顾着想心事:广桥有没有添油加醋?大奥有人敢谋害家基大人,实在骇人听闻——在将军大人私宅谋害将军世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松岛是御年寄之首,总领大奥事务,今日广桥来是告状吧?虽然态度平和,松岛听得满心不快:这是怪她无能,连大奥治安都维护不好?

  广桥也不是无中生有的女子,松岛虽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至少家基大人确实采了彼岸花——松岛皱了皱眉头,那么晦气的玩意,怎会长在大奥?真得把园丁们赶出去,再好好教训一顿。

  阿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睡着了,尖耳朵一抖一抖,像要抖掉什么脏东西。拉门响起剥啄声,有人来了。

  “打扰了。”甜美的女声,是阿富。

  阿花悄悄跳下膝头,回到窝里去。松岛坐直身子,向阿富看了一眼。

  阿富端着黑漆托盘,托着紫地刺金帛纱包袱。

  “灵云院住持东冥法师送进来的,松岛大人要的平安符。”

  松岛按了按太阳穴,苦笑着说:“来得正好,如今正需要。”

  阿富双唇微张,却又不敢问。

  “你把平安符放下。今日听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松岛端起茶碗,凑在唇边喝了一口。

  “这茶凉了呢,阿富换一碗。”她伶伶俐俐地接过茶碗,很快端了新的。

  “还是你周到。”松岛点了点头,热茶汤滑过喉咙,心也安定了些。

  “都是阿富该做的。”

  “大奥女子要都像你,我该省多少心……”松岛长叹一声。

  “不敢。”阿富低下头,神情有些瑟缩。

  “我不是白夸你,真是这样想的。今日广桥来找我,我这心一直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阿富应了一声,并不主动发问。

  “这事你不能和任何人说”,松岛和阿富离得更近些,“家基大人在园子里采到了彼岸花。”

  阿富低呼一声,用手掩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彼岸花……阿富小时候也采过,也是自家院子。似乎是春风带来的,悄悄长在院子里了。”

  “悄悄?怎么会没发现?”松岛有些不解。

  “彼岸花开花前只是一小丛绿植,开了花才能发现是彼岸花。花落后又长叶子,看上去普通级了。”

  “风带来的,落地就能长?”松岛若有所思地问。

  “家里园丁这样说,说一点鳞片就落地生根,什么阴暗潮湿的地方都能长。”

  “真是讨人厌的玩意。”松岛皱起眉说。

  “阿富不懂事的时候采过,拿给父亲看,倒被骂了一顿。”

  “岩本大人好严厉,小孩子懂什么。”松岛撇了撇嘴,在为阿富抱不平。

  “可能觉得不吉利吧。”阿富微笑着说。

  “我说呢。刚才一直疑惑,大奥怎么会有彼岸花,是不是奸人故意种植的。你这一说我倒懂了。”松岛如释重负地说。

  “可能长在背阴处,园丁没发现吧?阿富家里那丛,记得长在庭石后面。”

  松岛拍一拍手说:“可不——大奥那丛也在庭石后面。”

  “确实不容易发现。”阿富轻轻点头。

  松岛想了想,脸上又布满阴云,“广桥说了别的,家基大人看见阿绢招手叫他,他一路赶过去,正巧发现那彼岸花。”

  “好好问问阿绢就是。”

  “奇就奇在这。阿绢一直和乳母在一起,家基大人看见的并不是阿绢,是另一个人。”松岛愁眉苦脸地说。

  “家基大人认错了?侍候自己的女中,不太会认错吧。”

  “我也这样说!可阿绢确实和乳母在一处,万寿姬大人也这样说。”

  “那是怎么回事?”阿富垂下眼,一副没主意的模样。

  “广桥说可能有人假扮阿绢,骗家基大人去采花。”松岛顿了顿,又轻声说:“广桥还说那假阿绢劝家基大人尝尝彼岸花,你知道吧?彼岸花是有毒的。”

  阿富倒抽了口气,颤声说:“太可怕了——大奥怎会有这样的事?”

  “我也不信呢!如今是德川家天下,大奥守卫森严,别说可疑的女子,连只鸟也飞不进来。有女刺客假扮女中行刺世子大人?听着像无稽之谈。”

  “那彼岸花,确实真有其事?”阿富有些疑虑地问。

  “应该是真的,广桥还带来给我看。”松岛忍不住打了个突,“已经枯萎了,看着心里毛毛的。”

  “也许彼岸花当真有,但假扮女中……可能有些出入吧。”阿富说完赶紧伏在地下,“阿富妄议,请松岛大人恕罪。”

  “你全心全意对我,什么想法都不瞒我,我怎会怪你呢。”松岛把阿富拉起来,阿富泪涟涟的,像是吓到了,又像是十分感动。

  “阿富对松岛大人一片赤诚。”阿富带着哭音说。

  “我懂的。”松岛拍拍她的手,“广桥说的我也不十分信。我们私下说说,也许家基大人看花了眼,也许家基大人编了些话,也许广桥添油加醋了。不过彼岸花得赶紧铲去,园丁要换一批新的。”

  “松岛大人说得是。”

  “广桥还让我好好核查大奥女中身份,其实她们进大奥前核过许多次。不过万事还是小心得好,为了世子安全。”松岛斩钉截铁地说。

  “松岛大人说得没错,请从阿富查起。”

  松岛扑哧一声笑了,摆了摆手说:“你是大身旗本岩本家的女儿,有什么好查?你倒要帮着我查查,我屋里的女中都信得过,先从御台所身边的查起吧,你把女中名册取来。”

  阿富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松岛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媚茶色暗花小袖,黑缎子腰带,衬得纤腰不盈一握,看着十分柔媚。年轻女子多是瘦的,松岛按了按自己的侧腰,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富当真可人疼,可惜将军大人看不上她,只能说她命薄。松岛暗中下了决心:以后要托田沼主殿头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过最好再过些年,有她在身边,自己能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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