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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人脉


  千代田城是将军的居城,也是等级森严的场所。大名何时登城有严格规定,一旦违反就犯了“不时登城”的大罪,就算登了城,也必须在固定房间等待将军召唤。这些房间被称为“侍候席”,分为大廊下、大广间、溜间、帝鑑间、柳间、雁间与菊间等,其中大廊下的地位最高,能在里面坐地的有将军本家的御三家与御三卿,还有姓松平的亲藩,备受恩宠的“加贺百万石”前田家也在。

  除了节庆礼仪,大名的登城时间大都错开,往往难碰面。登城太鼓刚敲完,御三卿的一桥家当主德川宗尹神态潇洒地走进大廊下,发现御三家之一的纪州藩主德川宗将、亲藩越前福井藩主松平重富已端坐在榻榻米上了。德川宗尹含笑点头,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有机灵的御坊主(低级侍从)早送上一碗茶,宗尹笑着捧在手里。

  梅雨天已过,江户气温一日高过一日。大廊下地方宽敞,障子纸门全部打开,微风阵阵,倒也凉爽。可德川宗将额上已起了密密的汗珠,摸出手巾擦了又擦。德川宗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矮胖的中年男子,说来是八代将军吉宗的远房兄弟,相貌身材毫无相似之处。

  侍候席的茶没什么好的。德川宗尹把茶碗捧在手里,心不在蔫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德川宗将是个糊涂人,对政事毫无兴趣,一心向佛,却极其憎恶日莲宗,据说在纪州捣毁了不少日莲宗庙宇。德川宗尹暗暗笑话眼前男子胡作非为,不过,虽然内心鄙视,脸上还得做出恭谨又亲切的表情:论地位,御三家更高一级,石高也多,也有自己的领国;论亲缘,大家都是德川一脉,况且德川宗将又不同些——他的继室也是原太政大臣一条兼香的女儿,与德川宗尹是连襟。

  “听说民部要有喜事了。”德川宗将挤了挤眼。德川宗尹官拜民部卿,大名之间互相称呼,一般用官位的简称。

  “大纳言(德川宗将的官名)也听说了?儿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越发感叹岁月不饶人。”德川宗尹苦笑着说。

  “民部最倜傥,儿女都是一等一的相貌。保姬藏在深闺,也被萨摩守访了来。”德川宗将瞥了坐在下首的越前福井藩主松平重富一眼。

  松平重富未满十五岁,还是敏感的纤弱少年。越前福井藩是与将军家血脉相连的亲藩,也是石高三十二万的大藩,位于加贺藩边上,代代承担代幕府监视外样大名不稳动向的责任。论名分,松平重富是上一代藩主松平重昌的养子;论血缘,两人是相差五岁的亲兄弟,都是德川宗尹的亲生儿子。

  还是九代将军家重在位的时候,越前福井藩主松平宗矩膝下无子,收了德川宗尹的儿子,四岁的重昌做世子,松平宗矩五年后去世,九岁的重昌做了藩主。未曾想重昌十五岁得了急病,又从一桥家收了弟弟重富做养子,不久重昌殁了,未满十一岁的重富做了藩主,一直到现在。

  “大纳言谬赞了……眼看中将(松平重富的官名)也到了成婚的年岁,大纳言家教养好,中将怕也要去求亲呢。”德川宗尹故意取笑自己的儿子。

  松平重富果然红了脸。他在一桥家长到十岁,对父亲的畏惧渗到了骨子里。如今虽是三十二万石大藩的藩主,在父亲面前,他还是从前的懵懂孩童,事事要听父亲吩咐。

  “说到松平中将,又想起故去的重昌了,多伶俐的孩子,还和尾张家的女儿订了亲。可惜……”德川宗将有些感慨。

  松平重富低了低头。哥哥重昌去世太早,还没来得及成婚。尾张的品姬后来嫁到了常陆府中藩。常陆府中也是亲藩,但比越前福井差远了。

  “故人不用再提,正所谓人各有命。如今大广间安静,只有我们三人,不妨说些体己话——重富要娶亲,首选便是纪州家了。”德川宗尹压低嗓门说。门外有御坊主侍候着,那些人耳朵最灵便,可不能被听了去。

  尾张——纪州——一桥——越前福井……松平重富心里闪过许多念头。自从八代将军吉宗做了将军,尾张始终和将军家有些不睦。原本尾张是“御三家”之首,七代将军家继幼年而亡,将军之位自然要落在尾张手上,藩主德川继友踌躇满志,做好了入主千代田城的准备。

  谁曾想六代将军文昭院的御台所天英院突然发声,说文昭院临终时曾指了德川吉宗……谁敢怀疑御台所的话?于是德川继友灰头土脸败下阵来,纪州藩主德川吉宗成了第八代将军。

  尾张若愿赌服输,将军吉宗也不会赶尽杀绝。可德川继友无子而亡,新接任的藩主德川宗春是个怪人——将军吉宗提倡简朴质素,他偏要华丽高调。据说他初当藩主时,故意头戴鳖甲制的唐人笠,身着镶金边绢衣,骑着毛色油黑的高头大马招摇过市,惹得将军吉宗十分不快。

  德川宗春后来被吉宗强迫隐居,因为宗春无子,吉宗还动了个心思:他痴爱次子德川宗武,虽不能立做世子,但爱子情深,还想给他找个好去处。吉宗寻了尾张家老来,暗示家老主动迎德川宗武入尾张,做新任藩主。家老只能含糊应下,说新立藩主是大事,需要全藩共议,自己不能擅自决定。

  家老星夜赶回尾张,把将军吉宗的意向一传达,尾张藩立即炸了锅。不少家臣放出话来,尾张只要尾张出身的藩主,若将军吉宗强行送个藩主来,他们就在新藩主面前集体切腹自尽。

  “民部,你看这孩子害羞了。”德川宗将嗬嗬笑起来,打断了松平重富的思路。

  德川宗尹似笑非笑地瞥了重富一眼,这孩子长得不像自己,瘦瘦的脸上淡眉细眼,有些公卿的影子,也许像他母亲。

  “也不是孩子了,眼看十五岁了——是生儿育女的年纪了。大纳言愿不愿意结下亲事?若今日答应了,越前福井也得准备起来了。”

  “也只能私下说说——民部真是一片父母心。重富人品好,又有这样的好父亲,纪州万没有拒绝的道理。”德川宗将正色说。

  “重富,你可听见了,还不赶紧谢谢你的未来岳父?”德川宗尹微微一笑。

  松平重富的脸又红了,德川宗将也笑了起来。

  太鼓声不紧不慢地响起,到了正午歇息的时间了。

  在千代田城坐地的大名们都自备午饭。主人进了城,随从把食盒交给御坊主,由他们递进去——千代田城是高贵地方,随从们不得入内。御坊主虽是侍候的下人,但随从们十分客气,还会塞些散碎银钱给他们。严格说这算行贿,但也是半公开的了——御坊主身份低微,禄高不值一提,收些辛苦费贴补生活,幕府负责监察的目付也说不出什么。

  德川宗将的食盒先递了进来,他向两人道了罪,去隔壁小房间用膳。德川宗尹含笑目送他出门,回过脸来,又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松平重富知道生父向来眼高于顶,从没把谁放在眼里。先前和德川宗将说得热闹,只怕心里也是蔑视的吧。

  德川宗尹轻轻咳了声,守在门外的御坊主弓着腰进来,步伐毫无声息。宗尹皱眉笑了笑,从怀里取出把白扇,丢到御坊主手里。

  御坊主迅速行了个礼,满脸带笑地把白扇藏进怀中。这也是千代田城里不成文的规矩:大名若有吩咐,会给御坊主一把白扇,扇面上画有自家花押。这白扇是凭证,御坊主可以拿它去大名宅邸领取银钱。大名地位不同,白扇价格也不同,德川宗尹是一桥家家主,一把白扇至少能换二两金。

  “民部大人有什么吩咐?”御坊主点头哈腰地问。

  “方才我和纪州大纳言说了会笑话,你觉得好笑不好笑?”德川宗尹垂下眼,懒洋洋地问。

  “两位大人方才说笑?请恕小人听力不佳,并未听见一句。”御坊主认真地答。

  “那当真可惜了……罢了,给我和松平中将换热茶来。”

  御坊主急急地送了茶,又忙忙地走了出去。

  “你最近都好?”德川宗尹轻轻问了一句。

  “一切都好,感谢父亲……民部大人关心。”松平重富急忙回答。

  “你过些日子去纪州提亲,他家致姬就不错。有纪州做援手,好处多着呢。”

  松平重富轻声答应,顿了一顿,又开了口:“阿保姐姐是要与萨摩结亲吗?”

  “萨摩的净岸院向将军大人上书,请将军大人许婚……将军大人也问了我,自然要答应,为什么不呢?”德川宗尹抿了口茶,轻轻皱眉,似乎不太满意。

  保姬比松平重富大一岁,重富离开一桥邸时她还是小姑娘,但眉目如画,谁都能看出是美人胚子。德川宗尹对她宠爱,也惯得她一副骄横脾气,一点不合意就要发作。松平重富攒起眉,心里有些忧虑:萨摩男子最讲究英武豪迈,阿保姐姐嫁过去,和夫君能不能和谐相处呢?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德川宗尹慢悠悠地说:“你担心阿保?她是德川家的姬君,要看谁的眉高眼低?况且,净岸院的心思你看不穿?无非想要个德川家女儿,给萨摩做护身符罢了。阿保去了,也是被高高供着——活观音。”

  松平重富低着头,默默品着父亲话里的滋味。父亲说得不错,自九代将军惇信院(德川家重)起,为打压御三卿之首的田安家,将军对一桥家格外扶植,连哥哥松平重昌被送去越前福井做养子,据说也是惇信院的意思。其实田安家地位更高些,家里也有合适的男子,惇信院却故意忽略,直接指了一桥家。到了将军家治的时代,家治表面上一视同仁,内里也是不同的——俗话说父子连心,惇信院厌恶的人,将军家治也不会喜欢。

  “萨摩是大藩,也有些古怪——萨摩藩保守非常,边境守得非常严,连幕府的御庭番(直属将军的密探)都进不去……据我所知,有德院(德川吉宗)先后派了几拨御庭番进萨摩,都是一去不复返,再没了消息。”德川宗尹扯动嘴角笑了笑。

  “有德院大人没有追究?”萨摩竟敢和将军对抗,松平重富有些吃惊。

  “御庭番虽然直属将军,毕竟还是密探。在江户还好,被将军派去大名领地,本来就是不能公开的。萨摩若抓住了御庭番,无论是杀是剐,哪怕碎尸万段,有德院只能假装不知,再大的怨恨也只能藏在心底。死在异乡也是御庭番的宿命。”

  松平重富打了个突,不禁有些侥幸:生在御庭番家,谁都可能落到那凄惨的下场。幸亏——幸亏自己生在一桥家,如今又做了越前福井的藩主,若不出大错,自可保富贵平安一世。只是父亲也是金枝玉叶的出身,更是在金妆玉砌的大奥长大,又是德川家数一数二的雅人,怎么知道这许多阴惨的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想想:能让御庭番有来无回,萨摩的防卫手段有多厉害。”德川宗尹悠然神往。

  “如今天下太平,密探什么的,没多大用处了吧?”松平重富鼓起勇气说。

  德川宗尹嘴角显出道深深的笑纹,随后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将军大人威加海内,哪有密探的用武之地了呢?”

  德川宗尹嘴里说着将军大人,听起来却满含着轻蔑与侮辱,松平重富像被人打了一拳,赶忙低下头,不敢看宗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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