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紫色广袖长袍的袖子也被这黑衣人不慎压在了身下，她却好像并不在意，更或者本就是有意为之……
不受控制的，温客行偏头眨也不眨的看着身侧闭目调息的人，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只化为一囗浊气被无奈的呼将出去。自出谷已来，除开自小养在身边的顾湘其他人总在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说自己是个真疯子……
本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是棋盘上为人所执的小小棋子。
这一生何其讽刺，死活由不得人，折腾半世也不过一句不合时宜。
“姓龙的，你算是个不坏的人，是容炫连累了你。”叶白衣梗着一口气，阴阳怪气道，“你要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我必定为你达成。”
“叶前辈，”龙雀蹙眉，像是不太能接受叶白衣骤然转变的态度，“我还能有什么心愿呀，我还应该有什么心愿吗？吾生所欠，唯有一死。只是我有一个疑惑不解，容兄弟天赋高绝，您是他的恩师，既然您已经练成了六合神功，为何不教他呢？容兄弟盗书背师而逃固然不对，但也不难理解。莫说容兄弟是一生武痴，但凡习武之人，谁又能抵抗得了天人合一的诱惑。”
谈起容炫便触及了叶白衣心上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罕见的袒露心迹，“天人合一，终究难逃天命弄人哪。长明山上，寂寞清冷，为了哄他开心，我把所有武功都教他了，唯独不让他练六合心法，那小畜生也跟我闹我几次别扭，后来便偷了秘籍下山了。天残地缺，六合心法，这门魔功既然如此命名，便含了规避后来人的意思。若真是什么好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给他呢。也是我跟他爹当年有点太宠他了，那小畜生呢，可能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过个几年，我们气消了，他再回来便是。刚开始的几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谁想到……”
龙雀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如果是好东西我怎么会不给他呢。”
龙雀紧皱着眉头，心中也添了些疑惑，难道真的是自己误解了他吗？
“莫说是六合心法，就算是把古往今来所有秘籍摆在我面前，我也……”说道一半一又想起来容炫已死，而今说再多也都是无用的了，长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我只恨我当年一时犹豫，没有把这六合心法给毁了！”叶白衣越说越气，说着便往洞穴外走，再不愿留在这个伤心之地。
情绪激动之下龙雀也是激烈的咳嗽着，仿佛要将胸中肺腑都咳出来了一般，缓看半天才道，“答案原来这么简单，为人父母者自然想把最好的都给孩子，若是不给，那自然是不能给呀。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哪。”
龙孝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父亲一般，一直死死的盯着龙雀，再没有以前那般坚定的相信是龙雀不肯帮扶自己，但胸中却始终梗着一股气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
龙雀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便妥善交代了遗言，“子舒，地图上都竹楼之右首有个单楼，那是书库，里边有两张地图，一张是龙渊谷的，一张是武库的机关图，你替我把后者转交给叶前辈吧。还有，龙渊阁这点走江湖卖艺的本事，我总是舍不得将其抛弃，集成了两卷书也放在了里面。我的弟子都被龙孝杀了，念在我和你师父的一点香火情，帮我找个传人吧。”
周子舒拍着张成岭的脊背，“龙伯伯，还未告诉你，我已经收了成岭为我们四季山庄第六代弟子，此前不知道他父亲和恩师有如此深的渊源，可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龙伯伯，您要是不嫌弃小徒愚笨，便可收下成岭为徒。”
离鬼略恢复了些许，便掺着温客行站了起来，眼神恳切至极，“这位公子心魔太重，险些走火入魔，如今体内真气乱窜，内力凝滞，须得有可信之人为其梳理真气打通内力不知……”离鬼深谙撒谎之道，七分真三分假最是叫人难以分辨，何况如今的温客行又哑又都动弹不得，且确实是不知为何走火入魔了，便是要想拆穿，也开不了口。
“老温，”周子舒一惊，连忙把温客行从离鬼手上接过来，担忧道“老温你怎么样？”见温客行没有说话不由得更担心了，但还是周全了礼数，“姑娘助老温一臂之力，原本应该让老温他亲自同你姑娘致谢，只是老温如今的情况姑娘也看到了，便由子舒代为致谢。”
离鬼挑了挑眉，眼中极深的藏了一抹戏谑，淡淡道，“诶，大可不必。”
周子舒拱手道，“姑娘好一副侠义心肠，既如此那子舒也不在赘言。且姑娘昏迷不醒重伤不治是老温救了，而今老温走火入魔又为姑娘所救，也算是一桩善缘。”说罢将内力汇于掌心抵在了温客行的后背上，探得温客行果如这黑袍人所言，心中对这黑袍人的怀疑也略减退了些，也顾不得这人危险与否，低声吩咐了张成岭为其护法便扶着温客行就地盘腿坐下调息着温客行体内纷杂涤荡的内力与真气。
龙雀本就是强弩之末，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尽了真相，而今只想着收下张成岭为龙渊阁留下些许香火，但如今看来也是不行了。“这位少侠，”龙雀到，见这偏着头望了过来，又道，“这位少侠可佩剑了？你帮我把这劳什子砍了吧，算我这个老家伙欠你个人情，黄泉之下也会感念少侠大德的。”
“少侠？”离鬼喃喃道，语气很是冷淡，显然对少侠这个称呼嗤之以鼻，“可别这么叫我，我可不是什么少侠，我这人天命孤星命中带煞，和这侠字属性相冲。”
“龙前辈，”温客行惊骇之下强行以暴动的内力冲破了被封了哑穴，只为挽留这曾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里想要帮助过自己的老者，甚至顾不得这说话与自己想法所说不谋而合的黑袍女子，关切的看向龙雀，“这铁链不能轻易抽取。您被囚禁已久，经脉已经枯竭，一旦抽去真气涌动，势必摧枯拉朽。”
龙雀苦笑，反问道，“又有什么不好呢？年轻人，你告诉我，我还活着什么劲哪？我朋友死了，女人死了，弟子也死了，欠这个世界的我还清了，也该给我一个痛快了。”说到此处，龙雀浑浊不堪的眼里淌下泪水，他已被这数十年的囚禁生涯折磨得痛苦不堪，若不是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他早已毅然赴死，决计不会苟活。
众人满面痛色，似是与有同感，温客行更是浑身都在发抖，忍了半天还是从胸中呕出一大口血来，险些晕厥过去。
张成岭更是眼睛都哭红了，“龙伯伯，求求您，您不要死啊！”
龙雀看到张成岭，又心中掀起最后一点希望，伸手摸摸张成岭的头，“好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哪？你是玉森的孩子，又是怀章的徒孙，若是再继承了我的衣钵，那就太好了。来日，你负三家绝学为一身哪，如此，也不负咱们三一世兄弟情。”
张成岭连忙道，“龙伯伯，成岭当然愿意，龙伯伯这么好的人成岭怎么会不愿意呢，但是龙伯伯您可不可以不要死啊，要是有两个师父一起疼成岭教成岭，那该多好啊。”
龙雀笑了笑，“成岭啊，龙伯伯当然也想好好陪你长大，但是我早就已经是油尽灯枯，苟活于世便就是为了揭开真相，而今我心愿已了，又得了成岭你这个好徒弟，已经此生无憾了。”说着慈爱的抚摸着张成岭的头，眼神复杂，有些解脱又有些不舍，“成岭你以后要好好听你师父的话，好好长大，知道吗？”
张成岭眼泪汪汪，抓着龙雀的手不放，“龙伯伯，您不要死啊，龙伯伯，成岭求您哪，您不要死好不好？”
“死啊，对我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解脱呀。你们知道吗，我活下去才是千难万难哪。”原本龙雀还想多和张成岭说说话，却又陡然间激烈的咳了起来，声声浑浊而声音极大，到最后竟直接咳出了一小块儿染血的碎肉来，“我快不行了，少侠，求您快把这链子给我斩了，要是做鬼也带着这玩意儿，九泉之下见到容兄弟他们我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啊。”
周子舒看着黑衣人没有反应，像是不愿意动手，便抬手自腰间取出白衣剑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决意递给温客行，“老温，要不你来吧？”
原本肤白如凝脂，而今又因着走火入魔，强行用内力冲破了被阻断的穴位，造成反噬，于唇缝处缓缓沁出血色来，但除去嘴唇部分的皮肉却已经白到惨白的地步了，费力的抬手晃了晃想要做些什么，最终只能徒劳无功，忍了半天仍是没忍住，呕吐一大口血来，整个人愈发摇摇欲坠。
周子舒见温客行状态实在是不好，也不好再说让温客行动手砍下铁链的话了，提着剑狠狠的闭了闭眼，虽有千般不忍，但还是持剑砍断了链子缓缓抽出钉入琵琶骨的钩子，瞬时便流出许多血来，染得周子舒手上剑上四处都是，周子舒郑重道，“龙伯伯，一路走好……”
取下铁钩后，阻塞的枯竭的经脉被强行打穿，一身真气躁动着以崔奎拉朽之态将本就千疮百孔的冲击得四处溃散。龙雀的气息一下子衰落到谷底，已是不能言语了，
温客行和周子舒都知道，龙雀已经是最后的片刻时光了。他们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对龙雀的死也并没有那么反应激烈。
“龙伯伯……”张成岭哀哀戚戚，小心翼翼唤着。
周子舒拍了张成岭一巴掌，把他拽到了龙雀面前，竭尽全力攒了个笑，“傻小子，浑叫什么呢。”
“龙师父。”张成岭连忙改口，又跪下来结结实实的朝龙雀磕了好几个头，“龙师父你别死啊，我会乖的，我会学好武功，我会重振四季山庄和龙渊阁的声威……”
但如今的龙雀已经是再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温客行贪婪的看着这个已经在弥留之际的老人，眨也不肯眨，仿佛是想要把这个试图给自己些许温暖的人的面容深深烙印在心中，但也知道对龙雀而言死比活好，因此再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离鬼摇摇头，径直走了出去。
几乎在离鬼离开的那一刹那，龙雀也断了气息，这个做着不平凡的事情的普通人，在饱受良心折磨之后，在被生身儿子锯腿囚禁数十年，受了大半辈子活罪之后，终于咽了气，结束了半生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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