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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回高中那天下午五点四十不到,何文卿就号召钱樰和齐妍和出来,到学校外街一家快餐店集合。

        提前约定好的,况且两人手上没什么事,提早见面多说些话,好过对手机傻笑一阵落寞一阵,街口碰到一块走了来。

        “你们来了,快快快。”何文卿立在窗口那,迎了几步,又是焦急又是高兴,“这个菜就快没了,我一直在守着。”

        这个点,只有两三个人在店里吃饭,钱樰与齐妍和左右扫一眼,都笑而不语,偏不听她的话,不紧不慢地走着。

        何文卿更急了,推着两人到窗口前。

        三人端着餐盘上了楼。窄高的楼梯,扶手圈圈生着褐色锈渍,两层楼一色的水泥地,夏天是个好去处,冬天踩着只觉得脚底生凉。老式木窗子裂开黑色纹路,笔画上去似的,两头尖,用也生了锈的风钩支开,说不清是当地哪个年代的特色。

        此时正值腊月下旬,云层仿照凡间,吹上去的破烂枝叶堆一起,点了火,燃着灰黑的烟气,风急天高的,和着灰烬飘下来。外头的世界布满了灰丝,有悬在空中的,也有找到落脚地的。

        连带着屋里的光线也不好,谁也没想去找灯的开关,捡窗边的一处地方。那像是学校食堂拆开来的四人座桌椅,看着有学校的感觉,坐下来纵然有百般的不对劲,还是坐下了。

        “这个炸鱼块真的好吃,只有一个缺点,不够辣。”

        钱樰笑道:“你小心点吧,吃鱼还堵不住你的话。”

        何文卿还是吧啦吧啦说个不停:“我盘里的小鱼刺酥得都可以咬碎,更何况这种鱼刺不多的。以前星期六放学,我尝尝要在这里吃一顿再回家。阿姨给的份量比其他的店都多。价格也公道,我记得以前八块够两荤一素的……”

        她突然顿住不说话了,两人怀疑道:“难道卡住了?”

        钱樰急得道:“赶快吞下一大口饭,不要嚼。”

        “别别别,有风险还是去医院吧。”齐妍和侧过身子正要站起来,被何文卿摁住了肩。

        “我没事,你坐下。”何文卿还顾着笑,“我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发了新规定,傍晚不让出校。周边街道的小吃店挨个关门了。我只怕这里也撑不了多久。”话说得保守了一点,她偏过头看外面,黄尘铺地的街路跌进眼里,如同贴近地面去看的那样真切。

        玉兰树光溜溜的枝,粗壮的树干。早春开花,校园封闭看不见,回来时间不巧,绿叶子也没捞着一片,红的、黄的枯叶全围在树底了。凭空涌出挽不住的悲哀。

        酸辣脆嫩的鱼肉吃着,化成了酸涩味溜进食道里,仿佛吃的是隔了多晚的剩菜。

        齐妍和格外看得开,劝道:“及时行乐嘛,有一次吃一次。再不济去找阿姨问问做法。一年平均下来不知道有多少家餐饮店倒闭。”她说不下去了,埋头吃完最后一小口。无论多么舍不得,不久也就忘了,偶然记起来,伤感一会子,还是要活下去。世事如此。

        吃完饭还有一段时间,三人决定在学校里逛半圈。后门不能走,折回到前校门进去。

        何文卿感叹道:“好怀念啊,毕竟在这里学过了三年。”

        钱樰也故作夸张地说:“我的青春都给学校了。”

        齐妍和听了无所动容,只是微笑。树木、地砖还有建筑,再平常不过。寝室楼、行政楼自习室、教室外的走廊上,排球场边,年逾花甲的老树下,都有她凝神注视的身影,也有不少走神的时刻。想起这些,该感到光阴逝去的无奈,她抿了抿嘴唇,只觉得索然无味。

        高三教学楼是独栋的,花圃里新移栽了四五棵山茶树,花开一簇,由下往上打量,恰好有一枝伸向暗蓝的天空,它的纯白更显优雅静谧了。衬托它的叶子的那块画布又是惨白的。

        三人都说要过去看看。枝头的茶花边上还有半开半闭的,退去几寸,待放的花苞像袖珍版的烟斗的斗钵,挤了一滴牙膏在上头。油绿的椭圆叶子,冬天昼夜温差大,温度降下来,叶齿冷得直打颤,碰到什么咬什么。白色的重瓣花瓣,梳着几根姜黄色花蕊,边缘起伏不平,像揉作一团的纸巾摊开似的,弱不经风,非合乎理想的规整式样,估计不是好品种。

        齐妍和忍不住去捏,花瓣即刻展现出它的娇柔,似在告饶。抽离的手还站着淡淡幽幽的山茶花香。

        钱樰一时兴起拍照留念,闪光灯一开,花瓣和白炽灯一样透亮的白。

        “走吧。”

        她来到这里是为什么

        齐妍和心底深处有声音提醒她,一定要,多少要,至少流露出些许关于她自己的伤感情绪。不是因为世俗所谓的那种得不到,她压根没动过在一起的念头,虽然她有偷偷打开一格天窗假设过,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会是常有的事,许希渊那么固执的人。齐妍和没接着想,用白云擦去,关了窗子钉上密密麻麻的木条封死。

        大概因为她也有三年在这里,为谁度过的,为她自己。

        一天一次情绪低落就已足够,多了会麻木真实的心。

        齐妍和没感觉到有风吹来,脸是热的,手在口袋里是温的,腿脚冷而僵,迈一步,挪脚跟像挪冰柱子,脚掌往后抬起的麻而冷的撕裂感。

        教学楼前的雅榕树叶沙沙作响,使劲摇晃着她的记忆。有一处被唤醒了,她没有多恋着这所学校,有几个人是惦念着的:敬爱的老师送走她这一届学生,还有数不清的学生等着她传道授业解惑,她对往后的学生说着和她说的同样的话。亲爱的同窗兼好友会在各自的专业领域开疆拓土,也许此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她们树前月下的同窗情谊成了场面话……都有可能的,她不得不伤感了。

        “等一下。”方才经过的地方影影绰绰跑出来个人,身后飘下来数片花瓣横卧到路中间,路灯下一瞧,原来是欧阳景风。

        何文卿快人快语,等不急就问上脸来:“怎么就你一个,许希渊呢?答应好的。”

        欧阳看了一眼齐妍和,支吾道:“他临时有点事,等会儿就来了。”

        齐妍和道:“没事啦,不还有我们三个嘛。你还得上去半背稿子半编瞎话呢。”说得她们全笑了。

        何文卿笑道:“私下说就行了,当着学妹们的面别拆我的台。”

        教室的灯全点着,一个一个,煌煌的格子里穿出来,制造了虚厚的光的屏障。桌椅有一搭没一搭抽着弄出声响,为接下来打下前奏,调好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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