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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虞美人


虞慈坐在床榻边上啃烤的喷香的红薯的时候,大橘就在院子里抓自己尾巴玩,傻傻的。院里有颗核桃树,刚刚初春还没长出芽。

        他慢悠悠的啃完一整个烤红薯,橘猫在院子里叫了两声,尾音都透着懒意。虞慈走过去,看见胖乎乎的大橘嘴里叼了只鸟。

        柳萋云蹲在那,叫大橘把它吐出来,用手拨了拨羽毛调笑道:“呀,从哪儿落了只鸟?”鸟很怕人,动一下就扑腾扑腾翅膀,从台阶飞到了一处较高的砖瓦墙头,站在那儿瞪着眼睛看他们。

        大橘跳上虞慈肩膀,又懒洋洋的趴回去晒太阳。虞慈也觉得惊奇,他没见过这种鸟,以往成天在医院住着,到底是什么也没见过,他有些好奇,伸出跟手指碰了碰鸟儿的头,看见脖子那有一圈珍珠一样的挂饰。

        柳萋云惊了一声:“原来是只斑鸠。”

        虞慈拍了张照给林屿安,又放上百度去搜了搜,找到了那只鸟的名字:珠颈斑鸠。

        林医生消息回的很快,但显然透着一股不正经,他回消息说:“可以炖汤,鸽子汤很好喝,大补。”

        虞慈知道他是开玩笑,说他没良心,这样一个小东西都舍得吃。

        四叔晚上回来是□□点的时候,这个时间,城郊的天都黑透了,路两旁的小白杨挂着的彩灯都照不明回家的路,虞慈打着手电筒跟柳萋云一块去接人。

        大橘懒懒散散掀开眼皮看了眼吱呀响的大门,又阖上眼睡去了。

        斑鸠还站在墙头,虞慈去看的时候都已经要睡着了。头埋在自己胸前脏粉色的绒毛里,尾羽拉的好长,虞慈动了一下,觉得这羽毛好硬。

        四叔是个粗犷又豪爽的粗人,大大咧咧的,对谁都爱笑,柳萋云是他的妻,两个人谈了八年的恋爱结了婚在这片乡野平原建了房子,一过就是三十七年。

        虞慈说起来那只斑鸠的事,四叔就说:“每年都有这么几只落单的,前天小虞不是说听见窗户外面飞过一群大雁吗?”

        柳萋云就笑,她说:“是啊,但是才这个时候哪能有大雁啊。”

        虞慈听他们这么一讲,忽然想起来之前进门的时候看见的那一堆羽毛,他想不会是打架打输了给留下来了吧,随后他又被自己逗笑了。

        觉得自己好幼稚。

        林屿安说今天就能处理好交接工作,陪他一块在这住着,虞慈正跟在斑鸠后面,给他拍了段斑鸠走路的视频。

        笑的特别高兴说:“你看它像不像背着手走路的小老头。”

        小老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转过身,乌黑的瞳瞪了他一眼。

        “小老头,以后就叫你小老头吧。”

        林屿安跟着他笑,把文件转给了新来的主任,虞慈听见那边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想来是林屿安正交接任务。

        虞慈想了又想,手掌放在地上看小老头像走平地一样走到他的手上,再扑腾扑腾到他的肩跟着他往回走。斑鸠不会飞,它就一直在地上走,绕过来绕过去。

        那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林屿安刚刚捡到他的那个时候。

        雪天,很冷。

        他就像被林屿安捡回来的那只鸟,浮浮沉沉的被拢进潮湿温暖的怀抱,失去意识的抑郁症患者本能的推拒一切的爱意。

        虞慈总觉得自己忘了许多事情。

        包括为什么会在医院门口,为什么身上总会有伤疤,为什么怕黑又怕冷,又为什么对雪又喜欢又讨厌。

        但他记得的。

        他叫虞慈。

        把他捡回来的林医生说他种了一株虞美人,他来了,花开了。所以他就姓虞。可是大雪天虞美人怎么会开花,林屿安说会的,怎么不会,他说等虞慈养好了身上的伤就带他回老家看看。

        老家有好多虞美人。

        等到五月,会红黄白开出一大片花来。

        林屿安说的时候,虞慈就看着那盆开了花的虞美人发呆。他想,明明是寒冬腊月,怎么会有属于春夏的气息开出花来。

        好奇怪。

        已经三月了,老家的花结了苞,衬着路两边栽种的观赏性的灌木,柳姨有时候就会站在那,带虞慈剪剪多出来的树枝,看看花草,看看有没有坏掉的,开不了花来的虞美人。

        林屿安到的时候就看见虞慈在一堆花茎与花苞里,他过去,握住虞慈的手,摊开,露出来里面坏掉的花苞种子。

        虞慈才一下子回过神。

        那种不真实感,轻飘飘的,直到林屿安握着他的手,强行挤进他的指缝,坏掉的花苞被压出鲜红的汁,他才坠下来,看清了眼前的人。

        林屿安攥着他的手亲了亲他的额头,问他:“冷吗,”他顿了一顿,皱着眉头:“阿慈手还是这样凉,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虞慈说:“我穿的够厚了,我套了三层。”他说着,冲着不远处的柳姨打了个招呼,柳萋云到底是个过来人,冲他们点点头,喊:“小林回来啦。”仍旧拿着那把打剪子修修剪剪,咔嚓咔嚓的。

        林屿安也冲着那边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拉过小箱子,一手紧紧攥着虞慈的手往家里走。大橘打个哈欠围着林屿安转了两圈,终于放行。

        虞慈看着就想笑:“还真是猫主子。”

        斑鸠还在墙头上蹲着,林屿安跟他一块凑过去看,斑鸠扑腾扑腾两下,又回到地上,气势汹汹的给他们走了一段鸟步。

        小老头。

        真的是小老头。

        虞慈憋着笑,林屿安蹲下去,看着这只没有自知之明的鸟儿,突然觉得这间小院里的所有事物,都在帮他哄着他的虞美人。

        哄他高兴。

        趁着虞慈进去收拾东西的时间,林屿安对着那只斑鸠讲:“你要是某一天走了,那怎么办啊,阿慈怎么办啊。”

        虞慈在屋里喊他:“林屿安,你这个东西要放哪啊,快过来,明明之前还说要把小老头炖了的,今天见到了还黏上了……”

        林屿安弯了弯眉眼,拍了拍斑鸠的小脑袋:“算了,不为难你了。”

        他的小朋友,怎么能让别人来哄。

        斑鸠似乎是赖上了虞慈,就蹲在院子也不走,成天转悠,林屿安捧着一捧稻谷给他放到一片砖瓦上,鸟主子也没看一眼,虞慈奇怪的咦了一声:“它怎么什么也不吃?我前天喂它面包也不吃。”

        林屿安回头亲亲他的眼:“兴许人家喜欢自己觅食呢?”

        虞慈点头:“说的也是。”

        说罢他又拍拍斑鸠的脑袋,说:“原来是个自力更生的新时代斑鸠。”

        林医生被他这句新时代斑鸠逗笑,拉着他回了屋。

        没想到的是,自力更生的斑鸠第二天就开始了真正的行动,跑了。

        虞慈起来没看见鸟,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蹲在院子里长蘑菇。他其实怔了许久,在早上没有在墙头看见小老头的时候。

        虞慈刚住院的时候还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却能够隐约知道,他好像是被抛弃了。林屿安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他得了什么病,直到他翻到了自己的病历本。

        心理障碍。

        他记得林屿安进来病房看见他拿着病历本的那种惊慌失措,从眼底透出来的担忧和焦急,虞慈问他说心理障碍是什么病,他就是因为这个病被抛弃的吗。

        林屿安看了他好久。

        然后蹲下来,从病床上把他抱了个满怀。

        “不是病,阿慈没有得病,”他讲。

        “可是……”虞慈不懂。

        他埋在林屿安怀里,从他身上嗅到一种很淡很淡的花香,是盛开的虞美人。

        林屿安抱着他,一下一下拍他的背:“这不是病,阿慈只是需要人陪,阿慈也没有被抛弃,”他音色很沉,像是带着哭腔:“阿慈这么乖,怎么会有人抛弃阿慈呢……”

        虞慈当时并不难过。

        他只是疑惑,为什么自己的伤都养的差不多还是不能出院,为什么外面的太阳看起来那么暖和,为什么这个医生要比他还难过。

        是因为这个病吗。

        可这个医生说这不是病。

        他只是需要有人陪。

        虞慈想着想着,被人从后面抱了个满怀,他就着这个姿势回头看他一眼,有些愣愣的想:面前这个医生,陪了他两年。

        分离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

        虞慈想问你也会像小老头那样悄无声息的走吗?可他到底没问出口,他好像很不懂事,也没有林屿安说的那么乖。

        四月的太阳慢慢从东边移到南边,两个人影子被拉的邪长,大橘猫变成了小瘦子,虞慈说你看我腿好长,林屿安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影子照的就比虞慈矮一些,点点头说:“嗯,你腿好长。”

        虞慈玩闹似的打他两下说他这是帮着作弊。

        林屿安就背对着太阳,眉眼带笑的看着他。

        像是看尽了一生的风景。

        每天都会有坏掉的花苞被捡出来,放到篮子里,灌丛树枝长得很慢,虞慈晚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些被扔掉的花苞种子。

        他睡不着。

        觉得自己像是被柳姨修剪掉的细碎的枝枝叶叶,是被挑出来的,坏掉的,不能开花的虞美人。

        林屿安睡眠很浅,隐约看见书柜那亮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看不清楚。他坐起来,看见虞慈在写什么东西。

        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凑过去,看见了那段话。

        是被挑出来的,坏掉的,不能开花的虞美人。

        虞慈回头就看见林屿安站在他后面,吓得差点把笔摔了。他们两个人相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看了好一会,林屿安出声问:“阿慈,你见过一年开两回的虞美人么?”

        怎么会有虞美人一年开两次。

        于是他摇摇头,仍旧看着他:“没有。”

        林屿安把他从椅子上抱上来,抱到床上,音色温柔:“是吧谁也没有见过一年开两次的虞美人,那些不能开花的花苞种子,兴许是在另一个季节开过花了。”

        虞慈下意识想摇头,可他转瞬又想起来那珠雪季盛开的虞美人。

        林屿安像之前那样抱住他,拍拍他的背:“所以啊,”他讲:“阿慈才不是不会开花,阿慈只是选择了另一个季节盛放。”

        林屿安说:“怎么会有人丢掉你呢,我从来没有想过丢掉你,也从来不会丢掉你,我的阿慈,是在大雪里开的热烈的丽春花。”

        出乎意料的,那份因为害怕被丢掉的恐慌,突然消失了。

        就算夏天没有那么爱他这一株孤单的虞美人,冬天也会一如既往的包容他,容许他盛放。

        林屿安就是那场雪。

        这本就是场谬论。

        “阿慈不怕,”林屿安帮他压好被角,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入睡:“等五月花开了,落尽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你不是说,想看淮北的雨吗?”

        虞慈点了点头,看起来特别乖。

        他其实不喜欢写日记。

        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忘掉东西。

        忘掉相遇的第一天,忘掉夏天燥热的太阳,忘掉林屿安对他说过的话,他好像都记不起来了,所以他记下来了,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封存那些最平常不过的回忆。

        虞慈有些庆幸,又有些后怕。

        这种情绪在他看见红黄白的虞美人开的热烈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明明春天那么温暖,可他却手脚冰凉。

        他问:“林屿安,我会忘了你吗?”

        林屿安回抱住他,像开玩笑一样:“我赖在你身边两年,这时候说忘了我,你好像个负心汉啊阿慈。”

        虞慈被他一闹,顿时笑了,反驳道:“我才不是。”

        我不会忘了你的。

        忘了谁都不会。

        就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记得,我叫虞慈,我的爱人叫林屿安。

        后来他们去看了淮北的雨,去爬山看日出,坐轮船下海,坐飞机游云,看了极光,回到国内的时候虞慈果然忘得差不多了。

        但他只是不记得昨天去了哪,他还会笑着问林屿安我们昨天去哪玩了,林屿安那个地方好不好看,林屿安总是笑着捏他的脸把手机录像放给他看,辗辗转转,终于又到了冬天。

        雪很大,很凉。

        林屿安下班回来看见虞慈蹲在医院门口,对着门口一团雪发呆,他穿着一身毛绒绒像某只大型动物歪着头看他。

        “林屿安,你来捡我回家了。”

        林屿安还没拖下那身白大褂,他们中间只隔着一道雪帘,却好像遥远了几千米那么远。

        “嗯,”他讲:“阿慈,我来捡你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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