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天龙七子 > 13

13


  在红太狼瑞贝卡被扣在木棍的这段时间里,小灰灰跑遍了整个营地,他在探测、观察、学习,丰富自己的见识。他很快熟知了人类的许多作风,但并未因此而生出轻视的心理。相反,他了解人类越多,就越是知道人类的优越之处,他们展示出神秘的权力,高不可攀的神性看上去是那么伟大。人类经常因为看见自己的神被推翻或者香案坍塌而悲哀,匍匐在人类脚下的狼和狗绝对不会感到这种悲哀。人心中的神是一种想象力,是肉眼看不见的暗物质,是渴望中的美好幸福和权力财富的魂魄,是自我在精神领域里手摸不到的显现。但是,走在火边的狼与狗,和人不同,其心目中的神,血肉丰满,生龙活虎,触摸起来实诚。而且,两脚支着身体站在那里,手拿木棒,具有无限的潜力,有喜怒哀乐,神秘、神圣、权力都潜藏在肉体之中,这肉像任何其他肉一样好吃,被撕破时同样淌血。
对于小灰灰,人,就是确定不疑、摆脱不掉的神。像母亲瑞贝卡听到别人的呼唤就奉献顺从一样,他也开始照样学。他以为服从他们,是他们的特权。他们走来,他就让路,他们叫他,他就摇尾过去,他们威胁,他就趴下,他们让他走,他就赶快跑开。他们还有一项神圣的权力,这权力表现为手拿棍打、飞石、鞭挞,伤害他的权力。
小灰灰和所有的狗一样,是他们的,听从他们的命令行动。他很快就获得教训,他们可以随意捶打、践踏,或宽容他。这个教训来之不易,因为他们与他的某种最主要、强烈的本性难以相容。他在学习时并不喜欢他们,却不知不觉的在学着去喜欢他们。这是将活着的天职、自己的命运移至他人手里,这种行为也有报酬,倚在别人身上总比独立要容易得多。
小灰灰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体连带灵魂都交给了人。他丢不掉野性的遗传、荒原的记忆。他时常站在森林边,凝神聆听,好像什么东西远远的在呼唤他。他总是躁动不安地回到母亲身边,若有所思。小灰灰很快了解到营地的情况,晓得了在抢吃人们给的鱼肉时大狗们表现出来的奸诈、贪婪。他认为男人比较公正,女人比较和善,有时丢给他一块肉或骨头。他还知道,不要去惹那些半大的小狗的母亲,尽可能地远离它们,这是在几次悲惨的遭遇以后收获的。
小灰灰虽然总吃败仗、受到伤害,但他仍然不屈不惧。天生的野蛮脾气变本加厉了,他变得恶毒、阴险,他作为小狗的那面逐渐淡去。小灰灰丧失了童年时为发泄精力而游戏的途径,他开始变得内向狡猾、少年老成。现在,他会用很长的时间去想诡计,当人们喂食群狗的时候,他因受阻碍而得不到自己那份,就变成一个机灵的小偷,但他不得不为自己掠食,而且做得很好。他非常机灵的在营地各处潜行,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事,观察、倾听着,并由此认知一切,想方设法顺利地逃避那些不共戴天的迫害者。
他第一次玩了大阴谋,并第一次尝到了报复的滋味。像母亲与狼在一起时引诱出人们营地里的狗来吃掉一样,小灰灰引诱常欺负他的德尚来到母亲红太狼的牙齿所及范围。他在德尚前面逃跑,绕着营地上的各个帐篷迂回出入。他比和他一样大的任何一只狗,跑得都快,他很会跑,总和追逐者保持几米的距离。由于追逐持久的接近猎物,德尚兴奋得忘记了小心和位置。当醒悟时,已太晚,德尚绕着一座小帐篷全力奔跑,突然冲到了躺在棍子尽头的红太狼身边,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她已咬住了德尚。她将它掀翻在地,反复地撕咬着。它摆脱她,滚着爬起来,毛如飞蓬一般散乱不堪,肉体和精神俱伤,毛一撮一撮的竖着,全身伤痕,德尚放声发出长长的痛哭。
突然,小灰灰在德尚哭到一半的时候又咬住它的后腿,德尚斗志全无,带着耻辱逃跑,小灰灰就在后面紧追不放,一直追到德尚的小帐篷旁。这时,女人们赶来帮忙,小灰灰则变成愤怒的魔鬼,狂吠,最后,在人们的弹石齐发下才不得不跑开。过了一段时间,梅西认为红太狼瑞贝卡不会跑掉了,就放开了她。小灰灰为母亲获得自由而高兴,快活地陪着她在营地各处游逛。只要他和母亲在一起,德尚就敬而远之。
傍晚,小灰灰一步一步的将母亲引到营地附近的森林边上,当她站住时,他想再引她向前走,河流、洞穴,寂静的松树在呼唤他,他要她一起前往。他前跑几步,站住,回头看看,她没动。他哀叫恳求,故意在矮树林中跑进跑出,跑回她面前舔她的脸,又朝前跑,但是,她仍然不动。他停下来看她,她却回头凝视营地,他刚开始流露出的满腔热情,慢慢地消失了。旷野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好像母亲也听不到了,但她听到另一种更响亮的呼唤,人类的呼唤。
母亲转过身来,慢慢的,小步跑回营地,营地对她的控制,比木棒那有形的束缚更加强有力。这些神的权力,看不见,然而抓着她,不让她走。小灰灰坐在树下,轻声哭泣。弥漫空中的一股浓浓的松树味,让他想起受束缚以前那段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他毕竟是只半大的兽仔。无论人或荒原的呼唤,都比不上他的母亲,他依赖着她,他还不到独立的时候,他站起来孤单地回到营地,偶尔驻足坐下,聆听森林深处仍在发出的像无线电波的呼唤。
在荒原上,一对母子相依为命的时间很短,人类的统治有时甚至使它更短。梅西欠罗德曼的债,罗德曼计划溯亚马逊河而上,做一个短期旅行。梅西用一块棉布、一张熊皮、红太狼瑞贝卡抵了债。小灰灰看到母亲上了罗德曼的船,想要跟上去,罗德曼一桨将他打回岸上,船开走了。他跳进水中,泅着追船,好像没听见梅西命令他回来的严厉叫声。失掉母亲的恐惧,让小灰灰竟把一个人、一个神都置之脑后了。但是,神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顺从,梅西架了一支独木舟,愤怒地追来。他伸手抓住小灰灰的脖子,将他拎了上来,但他没有马上把小灰灰放到船里,而是右手把小灰灰举向空中,左拳一顿痛打。
小灰灰是第一次真正被人抓在手里,他丧气,涌起恐惧,开始叫唤哀嚎,梅西住了手,似乎满足了的主人,粗暴地将小灰灰扔到船底。这时,独木舟已顺水而下,梅西拿起桨来,嫌小灰灰碍事,就用脚野蛮地踢开他。小灰灰自由的天性在瞬间再次闪现,他咬了那只穿着鹿皮靴的脚。梅西的愤怒非常可怕,一顿暴打,不仅用手,木浆也用上了,小灰灰遍体鳞伤,梅西故意又踢了一脚,小灰灰不再进攻了。小灰灰又一次得到关于束缚的教训,无论身处何种情境,都不要去咬作为主宰者的神。
独木舟靠岸时,小灰灰躺着不动,等待主人的意志。梅西将他扔在岸上。这晚,万籁俱寂,小灰灰想起了母亲,为母亲悲哀。他悲哀的声音惊醒了主人,梅西又教训了他。以后,人们在一旁时,他尽量不吱声,但他独自漫步在森林边时,他就会纵情地大声嚎哭,发泄内心的悲痛和压抑。这时,他可以按照有关洞穴和河流的回忆跑回荒原,但是,怀念母亲的心情挽回了他。打猎的人们出去又回来,他相信,有朝一日,母亲也会回到营地来,他决定要继续等待她。绿巨人仨一直潜伏在一旁默默观察,一休哥觉得:“此时的小灰灰良知显现,良知是天道、地理、人性、狼性!”花木兰觉得:“小灰灰像小说《活着》里边的福贵。”
小灰灰感兴趣的事情很多,永远爱看这些人所做的无穷无尽的奇特事情。他学着如何和梅西相处,营地的生活,固然充满了种种不幸,但不断的潜移默化,正使他不知不觉地习惯、热爱起来。他因失去母亲而悲哀,期盼她回来,他渴慕曾经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
小灰灰的气质变得更加邪恶凶猛,野蛮本来就是他天性中的一部分,况且,在德尚唆使下而发展起来的野蛮大大超过他的天性。在他所寄身的营地中,他有一个邪恶的名声。只要营地里一有麻烦,小灰灰一定与此有所牵连,而且,常是肇事者。领导他的人们并不仔细研究导致他行为的动机,他的领导,只看结果,而结果总是坏的。领导认为,他是一个鬼鬼祟祟、惹是生非的家伙。愤怒的领导骂他是一只白眼狼,百无一用,他也警惕地看着领导,准备时刻闪躲飞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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