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房宫的月夫人
森森白骨落在她的肌肤之上，使她浑身颤栗，像是被千万条蛆虫爬过身体一样恶心。
“放开我！”她一手握着尖利的刀，狠狠地往男人身上扎去，另一只手则拼命地推搡着他，“你到底是谁啊！”
男人惨白的唇微微一咧，青白的眼瞳却看向她：“月夫人，你连朕都不记得了？当年你是如何对朕投怀送抱？朕又是如何在赵国将你救下？怎么，如今连服侍朕都不会了吗？”
辜汀月双唇颤抖，不受控制地看向他恐怖的眼睛。
那一刻，她仿佛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三千里沙场中的金戈铁马，战鼓轰隆；她仿佛听见无数的士兵在耳边嘶吼，鲜血与断肢铺满整个关隘；她仿佛望到更远处，那面王旗已经占领了赵国的大半城池，向着王都发起最后的进攻。
赵国王都，数不清的箭矢从城墙外飞来，城门内还有士兵坚守，然而攻城的人却气势如虹。城门终破，战马嘶鸣着奔入城来，将那些赵国的儿郎踏为血肉，百姓被驱逐到王宫之外，宫门很快又被破开。
她看见了那个自己，曲裾深衣，在秦国士兵的押送之下，走出宫门。无数的宫婢妃嫔被押入秦王宫，年幼的她亦不例外。不知道多少年后，骊山忽然平地而起一座阿房宫，六国的妃嫔媵墙、王子皇孙，齐聚一堂。
她听到那个人，一统六国，自封秦始皇。
她是幸运的，有一日遇见了秦始皇，被封为月夫人，而整个阿房宫又有多少人，三十六年不见圣颜。
可是她不甘心，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国破，赵王泪洒王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她自认不是什么刚烈的女子，却有自己的坚持。所以赵国幸存下来的一个死士找到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一杯鸩酒，终究没有让秦始皇中计，反而轻易断送了她自己的性命。
却正是：一盏壁灯幻紫，一朵昙花濒死，谁伫夜苍茫？半截寒箫腕底。吹醒那年悲喜，吹断两心深意。此世或来生，都是相离相弃。
“你是……秦始皇……”
男人似乎很满意身下女子颤栗的、带一些怯懦的声音，这让他重新找回了当初一统六国的一腔豪气。“月夫人，很好，你还记得朕。”他冷冷一笑，竟是要继续行不轨之事！
辜汀月望向黑漆漆的屋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高声喊道：“胤池暝！慕柏！你们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秦始皇嬴政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觉得这两个名字很讨厌。他冰寒的指骨捏住了她的下巴，冷冷呵斥：“你又在玩弄什么把戏？”
“她还用跟你玩弄把戏么？”随着一声轻笑，一道彩芒晃过空气，化为一道匹练，霎时便缠住了嬴政的腰。
“谁！”嬴政眸色一厉，眼中青白之色竟然渐渐化为猩红的血色！
“你爷爷！”慕柏高声一喝，手腕用力，那匹练顿时拉紧，一把将嬴政拉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嬴政冷声哼了哼，旋即化为一道黑烟，脱离了那匹练的束缚，又在另一处凝聚成了实体。他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妖异男子，眸子微眯：“朕怎么不知道，朕的阿房宫何时来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慕柏勾唇一笑，竟令一代帝王也不由失神。
他启唇，笑道：“是啊，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关心我这么一个小小人物呢？”
“你就是勾结月夫人，意图谋害朕的赵国小儿吗？”嬴政横眉倒竖，厉声问道。殊不知他这番帝王之威，在慕柏这个妖王面前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因此，他原本以为的对方会跪地求饶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面前这个好看到不行的男人只是轻轻弹了弹手指，毫无预料的一抹妖力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黑光笼罩住了他，那妖力封锁在他体内，竟一时半刻无法作祟。嬴政诧异转头，却看见了一个让他无比吃惊的人。他俯首下跪，一代天子竟也对着别人屈下了膝盖：“冥……冥王大人。”
他本是人间帝王，按道理说，对人间有大贡献的帝王，死后都能够得到冥王的亲自接待，并许以厚待，或转世好人家、或在冥界悠闲生活。秦始皇对人间确实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他驾崩后，胤池暝也亲自现身见过他一面。
不管在人间是多么厉害的人，下了地狱，成了鬼魂，自然就没有什么威严可说。是以今日他见着这位爷，也是不敢托大。
再说胤池暝，阎罗十殿的人都尊称他一声“殿君”，其余人基本上以“冥王”称之。也只有慕柏，这个名义上最大的对手，会给他取无数个绰号。
胤池暝的目光先落在了床上，看了一眼犹自瑟瑟发抖的女子一眼，然后漠然地说道：“你本有一个极好的转世机会，命格贵不可言。然而此番你私自离开冥界鬼蜮，乱了人间秩序，本殿只好依法处置你了。”
“冥王大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啊！”嬴政却也觉得自己委屈无比。他本来好端端地留在鬼蜮里，谁知一道吸力忽然将他带离了那里。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看见了那个曾经欺骗了他的女人。
胤池暝却不听他解释，又看向袖手站在一边的慕柏：“此乃冥界之事，不劳妖王费心，还是收回你的这道妖力吧。”
“就这么毁了他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轮回，岂不是大快人心？”慕柏笑了一声，却也不多说，掌心一翻，便有一道彩光从嬴政体内剥离出来。
嬴政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差点魂飞魄散。
胤池暝唤来了黑无常，让他押送嬴政回冥界。
“可是……”黑无常却有些不愿离开。现在胤池暝和慕柏摆在明面上的手下都是两个人，他若是一离开，岂不是只剩下一个钟馗保护殿君了？
胤池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黑无常心头一惊，当即领命退下。
殿君做事，自有分寸。
慕柏打了个哈欠，哥俩好地勾住了胤池暝的肩膀：“哈哈，老鬼，走走，咱们好久没有把酒言欢了，就不要打扰小月儿休息了。”
辜汀月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她的脑子现在一片糊涂，以至于眼睁睁看着妖怪和老鬼搭着肩膀出门去，也没有反应过来。她枯坐在床头，拿一床被子牢牢裹着自己，却还是觉得无比寒冷，冷到了骨子里去。
小百合的身影和嬴政的身影；百乐门的繁华和阿房宫的奢侈；来去匆匆的富家公子和龙袍加身的秦始皇陛下；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和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
她捂着脑袋，只觉得那里像是有一把刀，在慢慢地切割着她的神经。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断掉一样。
既然胤池暝已经承认，小百合所说的是自己的前世。那么，嬴政出现后，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些画面，是不是自己前世的前世？
还有没有前世的前世的前世？或者更早之前？
而最大的疑问在于，小百合和嬴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有人牵引，故意想让她知道这些东西？还是偶然巧合？
辜汀月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谜团里。
知道这个谜团的谜底的人，或许只有那个神秘的阎王爷。
且不论“友好出门去”的妖王与冥王之间发生了哪些超越友情的身体交流，辜汀月却是着着实实的一夜未眠。次日大雪封山，王立风陪同校长挨家挨户去通知，让孩子们休息两天，等雪化了再来学校。
胤池暝和慕柏不知道去哪里了，辜汀月反正一早上没有瞧见他们了。
她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在寝室楼下跺了跺冻僵了脚，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然后便要往里头走去。旁边的小房子里却突然传出来一阵扑鼻的香气，闻起来大概是烤红薯的气味。
“丫头，过来。”那看门的老太太朝她招了招手。
辜汀月踟蹰了一会儿，其实她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这个老太太，尤其是看到她那双眼睛的时候，她总是害怕会从她的眼睛里突然射出无数的利箭或者是贫铀子弹——据说那是史上最强大的子弹，能一枪射穿装甲车，辜汀月毫不怀疑自己这血肉之躯恐怕被它擦个边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个老太太仿佛能看穿一切事情，给辜汀月的感觉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隐居在某个海岛的高人，比如南海神尼这一类的老妖婆；或者是修真小说里至高无上的天尊或者天神；或者是都市小说里眼神毒辣自带BUG的总裁……
她深吸一口气，制止了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如果这个老太太是总裁的话，那得碎了多少少女的白马心啊。
这些念头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闪过她的脑海，实际上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小屋的门，走了进去。
屋内暖洋洋的，像是另一个世界。辜汀月看见角落里燃着一个炉子，正有炭火在发着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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