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花蕾（七）
我隐约感觉到风拂过脸颊的凉意，这阵晚风似乎有些强劲过头了，让我的手脚变得冰冷，仿佛整个身体都暴露在室外。
混沌深处，我的意识像是从高处掉落地面的银制餐叉……
“……？！”
身体猛地一颤，我从睡梦中惊醒。
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金黄色眼眸。
有人捧着我的脸，鼻息从极近的距离打在我的上唇边沿，嘴唇被某种湿润柔软的触感紧贴。
我和艾伦的嘴唇正毫无间隙地贴合在一起。
震惊之余，我理解了现状，捏紧拳头往艾伦肚子揍。
我的腕被卡住，眼前景色一晃，艾伦竟然把我压趴在地上，双手扣在背后，嘴巴还被牢牢捂住。
我扭动身体试图挣扎，但两人的力气差太大，我的努力不过是徒劳。
不，不对，用魔力短时间增强肌肉的力量大概可以……
“冷静点。”
又小又轻的声音几乎要被衣物在地面摩擦的响动掩盖，那个声音很快又开口说道，“卢西安，你要是大吵大闹，林林和艾伦立刻就会被使魔发现吃掉的。”
熟悉的声音抚慰了我陷入惊恐无助的心，同时也勾起了我对现状的困惑。
我注意到旁边竟然是弗拉特和斯芬。
斯芬和我一样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弗拉特单膝跪在斯芬的后腰，捂着他不让他说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着深色外套留着黑色长发的陌生男人，他坐在沙发上，颈上搭着条赤红色围巾，右手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雪茄。
当然，他们都是经由我戒指上的晶体投射出来的幻象。
黑发男人眉头紧皱地吐着烟圈，“lady，才醒来就遇到这种事你一定觉得很不安，但现在情况特殊，请冷静下来。”
我迅速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四周黑漆漆的，两边有建筑物遮挡，地面则是今天上午商业街上铺设的石块……
到底怎么回事？这里是室外？但为什么？
和艾伦在工具室前道别后我就回到临时的宿舍洗漱睡觉了啊？再说，戒指到底是什么时候带上的？我明明都把他们当成吊坠戴在脖子上了，我平时习惯把戒指戴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现在则换到了左手。
在我陷入思考期间艾伦的声音从后面靠近，“你先答应我，放开你以后不会大喊大叫。要不然……明天其他同期就会在路边发现我们的尸体。”
又是一样的说法。
为了了解情况，我只好配合地点头。
“也不会突然揍过来？”
没想到还有后续，我先是一愣，然后改为摇头。
“那好吧。”艾伦信守承诺地把我放开。
我搓揉着发疼的手腕爬起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裙，裙摆上沾染了大片血迹。我急忙卷起裙边检查，原来是右边的膝盖磕破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受伤的位置还是又疼又麻，脚上也没穿鞋子，脚底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也太邋遢了吧？真想找个缝隙躲起来。
艾伦的情况没有比我好多少，两只手的手背上又多了好大一块还渗着血的擦伤，腰右侧的衣服上也染上了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大概是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事情，从刚才开始艾伦就一直盯着旁边的墙壁看。
周围安静得可怕，从这里往外看街上没有来往的路人，也听不见马车驶过车轮滚动的声响，时间应该已经不早了。
“你是？”
“梅尔埃罗二世，斯芬和弗拉特的老师。”
“我是林，梅尔埃罗二世先生。”
竟然是弗拉特昨天说的“暴发户”先生？虽说在我看来比起暴发户，更像是一个因巨额债务压身导致脸色不佳的男人。
结束了这段小插曲，我又再度陷入困惑，“这里是室外？为什么我们会……”
艾伦两片嘴唇微微张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斯芬打断，“艾伦，他们过来了，快点带林离开。”
“他们？”我疑惑地问。
艾伦表情变得严肃，拉过我的手让我和他一同起身。
“从这里穿过去，另一条街道现在还是安全的。”斯芬神色凝重。
“走这边。”艾伦拉着我走向身后更加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深处。
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让压在心中的不安持续加重，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但这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明显紧绷过头了，我还是暂时按照艾伦说的去做比较好。
赤脚踩在地面的感觉让我无法不分心，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堆积在上面厚厚一层的尘土，偶尔还会踩到细碎的垃圾和砂石。但托这件事的福，我的脑袋迅速恢复清醒。
是因为入夜以后气温变低了吗？即使身边有相熟的人，我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艾伦捏了捏我的手，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说出安抚的话。他一直在前面带路，小心翼翼，目不转睛地留意周围情况。
从刚才开始艾伦和斯芬他们戒备着的到底是什么？
我短暂地闭上眼睛，尝试用魔力增强感官的灵敏度。魔力的波动很微弱，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力量的残余，这种魔力我好像曾经在哪里……
“实在逃不掉，我也还有最后的解决方法。”
“嗯？”
最后的解决方法？我们现在大概是遭遇了和魔术有关的事件吧？艾伦他打算怎么做？
我想要向艾伦寻求答案，望过去，除了一个后脑勺就是两只变得粉红的耳朵。
心脏忽视一直以来的节奏猛地一跳，我想起刚才的事情。
触碰到一起的鼻尖，新奇又让人无所适从的体验。只是普通地回忆，我的脸颊也烧了起来。
来到另一边的商业街，艾伦在斯芬的指路下带我拐进一条小道。我记得这里，再往前走一段就到马可家邻居的后院了。
我都不知道，在意识被控制期间自己竟然走了那么远一段路。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
“？！”
艾伦突然说话把我吓了一跳。开口的时机正好，我都忍不住怀疑我的心声太吵所以被听见了。
“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在辩解……这个奇怪的大叔说，要……”
男孩子的声音兀地停住，沉默的背影只是看着都让我感受到了当事人的纠结。
后续就算不再说明，我也已经理解。
艾伦逼迫自己断断续续把剩下的半句说完，“要亲、亲你一下才有可能让你清醒过来。”
“将向你们施以援手的对象形容为奇怪的家伙，是不是太失礼了？”黑发男人不满道。
作为第一次见面的人，我对他抱有好奇。再说了，从刚才开始斯芬和弗拉特就一直很安静，根本不像他们的作风。
逼真的幻影里，斯芬仍然被弗拉特按在地上捂着嘴巴，不时发出能勉强听懂一两个单词的呜咽。弗拉特注意到我在看他，毫不吝啬地展示了他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
黑发男人无言地甩给弗拉特一个警告的眼神，戴耳钉的金发少年立刻敛起脸上的表情，假装严肃。
“lady，有人在你身上施加了催眠术，那个人是谁你有头绪吗？艾伦是为了让你能从咒术中清醒过来才作出刚刚的行动，至于原理和原因等有机会再向你说明吧。”
好像知道一点又好像不知道，我试着说出自己的理解，“嗯……是为了利用艾伦‘魔术几乎对他不起作用’这点？通过阻断在我身上运作的术式达到解除效果的目的，但因为艾伦不会使用魔术，‘干预’只能通过更加单纯直接的方式进行。”
身体的接触和体/液的交换，既然可以达到补充魔力的目的，那么反过来“干扰”和“切断”也是可以的，我的情况恰好证明了这点。斯芬和弗拉特还没离开的时候简单和我说了几句，当时还没有特别明确的概念，但是……
嘴唇和脸颊又擅自回忆起刚才的触感，脑袋变得晕乎乎的。我突然意识到，从某方面来讲魔术师的存在也太糟糕了吧？难道说在成为魔术师之前还需要先抛弃羞耻心和作为人类的道德感吗？
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后，我在男人眼中看到震惊和赞叹，“聪明，答案已经接近完美了。”
他随意扫了眼在地毯上扭成一团的两个金发少年，“难怪我的学生们总想把你拐过来。”
“埃尔梅罗二世先生，谢谢你们……”我转过头去望向前面的那颗后脑勺，“还有你，艾伦。”
因为要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艾伦说话语气听上去闷闷的，“没什么，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才没有这种事。
我在心里回答。
如果是我看到同期半夜跑出去，哪怕对方是关系还不错的米娜、萨莎，我也绝对不会跟着去确认她们的情况。
我开始回忆自从进入吉纳耶小镇后遇到的人和事，“但我不记得自……”
【滴答——】
冰凉透明的液体恰巧滴落到手背，和周围差距巨大的温度让正好被液体覆盖的一小片皮肤变得紧绷，手背上的毛孔和大脑仿佛放在火炉上烧的水壶，热气呜呜地从金属壶嘴冲出来。
“艾、艾伦……”我浑身发抖地把艾伦叫住。
大脑已经想象到最坏的情况，好奇心还是胜过倾倒而下的恐惧催促我抬头。
没有太多交流，艾伦心领神会地随着我仍缓慢向上的目光望向旁边的围墙。
【滴答——】
【滴答——】
又是几滴黏腻的，带着凉意的液体落在脸颊，顺着脸部弧度滑落到下颚。
明明是在这种情况，觉得恶心的想法还是和感到恐惧的心情打得难分难解。
“呜呜……”
映入眼帘的是高悬在空中的一轮明月，一只体型巨大的鬣狗正站在围墙上，它和白天在马可家门窜出来的黑影有几分相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俯视我和艾伦。
与此同时，我终于说出了早就毫无作用的提醒，“我们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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