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夏日漫长（三十五）
“艾伦，你是在哭吗？”
反应过来，我又多问了一句。
艾伦一只手抱着抱枕，脸上残留有泪痕，脸颊还沾着泪水，让我不禁注意到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在空气中形成一道恰到好处令人心痒难耐的弧度，暗金色的眼睛湿漉漉就像一只可爱的幼犬。
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心变软，即使他做了那种事情也没办法生气的问题，而是……
对，虽然很难以启齿，我也不是很想承认，但面对这样的艾伦，我的胸口确实升起了一股施/虐欲。想要把他按在地上或者角落羞辱，想要殴打让他受伤，看他流血，皮肤被留下淤青和血痕，露出痛苦的表情。
只是随便想想，一股难以形容的兴奋和喜悦就已经在我脑内爆开。
但是不行。
残存的理性将这股怪异而激烈的情绪强行按了回去……不行不行，要忍耐，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行的嘛。
我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内心有个代表着自己的小人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双手把爱因茨贝伦城举过头顶扔了出去。
勉强冷静了下来，感觉表面上应该也不会被看出不妥，我不由自主地向艾伦走近在他旁边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
“……”
“做噩梦了吗？”
他委屈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闷闷地开口：“不是让我不要说话吗？”
“……？”
这句话咋一听感觉哪里都怪怪的，皱着眉思考了片刻，我决定让这个话题就此揭过，缩起双脚跪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向艾伦张开双手将他抱住：“只要你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极近距离的接触让我察觉到了艾伦的紧张，他的身体变得紧绷。
“对不起。”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艾伦从善如流地开口，把抱枕丢到一边用双手回抱我。
“我原谅你了。”我想了想，决定再加一句：“但是下不为例。”
“我没有想过要一直藏起来，我真的打算把那封信交给你的，但是……”每字每句的鼻音都在逐渐加重，之后的解释即使不说出口我也已经知道了。
应该说，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对不起。”艾伦又在我的耳边说了一遍，“果然就像那个人说的，我是在糟糕透顶的家伙，让你失望了。”
他艰难地吸了吸鼻子：“不止是信的事情，还有那个时候也是……”
仿佛是在下定决心，在短暂的停顿中我听见了他吸气的声音，微弱的气流蹭着耳朵经过，痒痒的。
“正是因为一切都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透顶，但又拼了命想要抓住什么才顺势说出那种话。”
“那个人……是那个叫‘艾露’的人？”
我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至于你说的事情……虽然没办法很好地表达出来，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多多少少察觉到了。”
直到现在由艾伦自己亲自说出口，我也没有感到伤心失望，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反而更加合理。那个初来乍到的夜晚也好，那个美得像个幻觉的傍晚也好，如果不是想要获得点什么，又怎么会一再强调已经确定下来的事情——至少是艾伦单方面认为已经确定下来的事情。
不过也多亏了这两次告白，让我明白过来两个人之间存在误解，也初次触碰到了真实的艾伦。
“到处都没有除自己和同伴以外的身影，没有规则束缚的混沌才是你心中一直向往的自由，关于这点经过这段时间我已经隐约了解到了。再说了，原本就是我将自己的想象擅自寄托在你身上，所以我也……”
“话说，你刚才笑了吧？”艾伦突然郁闷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让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等我回答，他又笃定地开口：“你绝对笑了。”
“不对。”艾伦立刻否定了刚才的判断，有些不情愿道，“你明明就是一直在笑，从看到我哭的那一刻开始。”
“才、才没有这回事！”
我慌慌张张地用双手贴上脸颊进行确认，从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我嘴角确实是上扬的，而我的这个举动也等同于证实了艾伦刚才说的话。
意识到这一点，我心虚地把手收了回去，像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真是的，你这个变态。”这样说着的艾伦却收紧了手臂将我抱得更紧，侧过脑袋用温度稍高略带粘腻的脸颊紧贴我的脸颊轻蹭。
“呐，林，其实我有一点点好奇……”
沉默片刻，艾伦再次开口。我还没问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好奇，他就开始强调：“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和鼻息一同送出的轻叹似乎都带上了苦恼，但最终艾伦还是败给了好奇心，明明是自己先提出的问题却问得不情不愿：“这种时候你一般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真的想知道吗？”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艾伦的背上。
唔……是不是有点瘦呢？
“嗯。”
“例如刚才……”
我故弄玄虚地停下，其实内心也在纠结要不要实话实说。当然，很快就得出答案。
“我在想，如果殴打你让你受伤，在你身上留下淤青和伤痕好像也不错，不过信仰崩塌时崩溃脆弱的样子也很棒，我想看到你露出更多痛苦的表……”
“好了，你还是闭嘴吧。”我听见艾伦明显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他似乎想要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可惜已经太迟了，上一句话我已经说完了。
我擅自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据说人在看到很可爱的事物后大脑会因为过载而启动自我保护机制把这股喜爱转化为残虐……”
“我已经后悔向你问这种问题了。”
“呼呼……”
艾伦的声音充满无奈，莫名的胜利的喜悦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放开我，打量我的视线却不像刚才说话语气那样嫌弃，嘴角竟然还带着淡淡笑意。
只是这笑意很快就像没有了本体的巨人躯体消失不见，艾伦低头望向自己的掌心：“我想……这大概就是塞拉小姐平时说的能够干预未来和过去的力量吧？”
“咦？”
我还以为会继续刚才的话题呢，心里稍微有些失望。
毫无预兆的转换让我没办法立刻接上，只好沉默地等待艾伦再说点什么，顺便转换心情。
“我之所以会……其实也不全是因为刚才提到的事情啦。”艾伦的自尊心并不允许他提起某件事，从我这里都能看到他的耳朵变红了。
省略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部分，艾伦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我遇到了未来的自己。”
“……”
这倒是我没有想过的可能性。
“就是塞拉小姐之前提到过的坐标？道路？”
“那个我也是这样说的，也许正是因为道路我和他才能见面。”
但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这次亲眼看到自己的终末吗？我想起还在训练兵团时艾伦就已经提及类似的事情。
“他们告诉我世界上所有国家都把变成巨人的艾尔迪亚人视为威胁，将全部军队联合起来打算进攻帕拉迪岛。”
“嗯……”
按照塞拉小姐说的艾伦持有的巨人之力，他遇到某个时间点的自己这件事本身并不荒谬，所以对此我只有一个疑问。两个人都会因为想法不同发生争执，如果不是星球级别的危机，我不认为世界会真的有做到完全统一的可能性。
“但是，真的是世界上所有国家，以及全部军队吗？”提出这个疑问的却是艾伦，“我们生活在墙内的时候面对巨人的威胁，危机都已经摆在眼前了，大家还是会有不同的想法，我想这点墙外也是一样的吧？”
“林，你觉得呢？”他突然看向我，似乎是想获得我的认同：“来到这里后，我们看到的那段历史也只是‘绝大部分’国家而不是全部国家。”
对此，我能做到的回应只有拼命点头，因为这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艾伦的眉毛拧成一团，显得很是气恼：“关于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就问了那个我和阿尔敏这个结论是怎样得出来的。”
“那是一片海滩，我不止在那里见到了未来的自己，还见到了未来的阿尔敏。”说的这里，艾伦突然变得兴奋又自豪地向我解释，手舞足蹈，眼睛也亮晶晶的，“没想到未来阿尔敏已经变成调查兵团的团长了，真是出人头地了呢！不过他本来头脑就很聪明啦！”
“诶？”
虽然“阿尔敏成为了调查兵团团长”这件事让我感到惊讶，但更令我震惊的是……埃尔文先生呢？为什么阿尔敏会取代埃尔文先生成为调查兵团的团长？那埃尔文先生去哪里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我的心跌落到冰冷的海底。
如果说艾伦窥见的那个未来是他想要回避的未来，那么从这一刻起这同样成为了我想要规避的未来。
“总、总之啦！”
可能我的脸色真的变得很难看，艾伦的目光和我对上后生硬地把话题掰回原来的方向，双手安分地放回膝盖：“根据阿尔敏的说法，唯一愿意与艾尔迪亚交好的国家主动要求成为艾尔迪亚和世界沟通的桥梁，传达我们并不会成为世界的威胁，想要和大家友好相处的想法。可惜大家还是觉得能够变成巨人的家伙很危险，岛上的力量和世界联合军的力量相差实在太大，已经没有办法了，所以那个我就跟历史上记录的那样决定发动地鸣。”
“？”
艾伦说的每一个词我都能听懂，但是当这些词语串联在一起，我就变得没办法理解它的含义。
“不过，未来的我说那只是表面上的计划，实际上是他发动地鸣，然后让阿尔敏把变成巨人的他杀掉，这样在清除大部分对艾尔迪亚人有恶意的人类的同时也能让阿尔敏成为杀死恶魔的英雄，帕拉迪岛会因此变得安全。”
“？”
“林？”艾伦疑惑地盯着我看，竟然笑了出来，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怎么啦？一脸震惊的样子，脸变得超级搞笑的。”
当然会被吓到好吗？
好奇怪啊！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想都很奇怪吧？后半段舍身的做法姑且不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是亲力亲为而是交给唯一愿意与自己交好的国家，这样真的好吗？如果对方另有所图故意传递错误的消息，又或者明知道对方对艾尔迪亚存有敌意还故意跑到人家大门前呐喊，然后理所当然地把早就已经知道的结果带回去，那要怎么办？
“不……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我摇了摇头，扯过刚才被艾伦丢到一边的抱枕抱住，努力保持冷静在脑内组织语言，“有种自己在读一本前面很精彩，后面作者故意摆烂乱写一通的小说的感觉。”
“哈？你这是什么比喻啦？”艾伦不理解地缓缓摇头，他眼眸低垂，眉眼间的阴影越发加重，“不过……虽然我刚才是说了阿尔敏很聪明，能当上调查兵团的团长也很正……常……”
“……”
接到我的眼神警告，艾伦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总、总之我是这样想的啦！向其他国家传达我们的主张，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其他国家去做真的没问题吗？就算被拒绝，再一次尝试就好啦？或者直接提出一些让他们即使不情愿也没办法拒绝的条件……之类的？”
说到最后艾伦扯起嘴角局促地抓着后脑勺的短发，为自己在不熟悉的领域发表了一番言论感到尴尬。
“这种连我都能想到的问题，长大以后的阿尔敏也应该很快就会想到吧？明明就还有更多更好的办法，可是……”
末尾的颤音紧跟着已成历史的定局，艾伦沉声道：“结果却变成了那样。”
“那个未来的我竟然只会说什么‘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也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我就是想这样做’……”艾伦越说越激动，原本摊开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头，颤抖着按在膝盖上，眼里隐隐闪着泪光：“简直莫名其妙！实在是太没用了！我……我以后绝对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眼睛不经意地注意到艾伦手背微微凸起的血管，都到这个时候了我的脑袋还是控制不住地冒出了无关紧要的想法。
竟然还想着看艾伦受伤的样子，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吧？果然还是放弃奇怪又不健康的幻想，做个身心同样正直的人吧。
“而且他还……”
“？”
“还没骨气地坐在地上大声嚷嚷……”
艾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纠结地看着我，下一秒却又移开了目光。
“说不想三笠嫁给其他男人，想三笠一辈子都喜欢自己，就算嫁人至少也要记住他十年……之类……的话。”
“哈……？”
这倒是……
意想不到。
联想到我认识的三笠，那位三笠听到那个艾伦的话后一定会很开心吧？但是都到那种时期了，一定也很伤心。
实在是有些遗憾了。
刚才别过脸去的的艾伦又转了回来，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这双金色的眼里似乎还藏着些许期待。
“……”
“……”
“……”
“……”
在空气中持续蔓延的就只有沉默而已。
诶？所以对于这件事我是需要发表点什么见解吗？
“你不生气吗？”艾伦突然用上了一种似乎可以定义为质问的态度，声音听上去不是很开心。
“？”
我应该生气吗？
“你都不会吃醋吗？”
“？”
我吃醋会比较好吗？
“可是这听起来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内心唯一的想法。
“林·瑾·瑜……”艾伦把我的名字说得咬牙切齿。
“咦？”
真的，虽然艾伦和让不对头，但唯独在生气的时候一样会喊我的全名，发音还非常很标准。
我企图搞懂艾伦生气的点，只好紧紧搂着我的小抱枕拼了命地复盘刚才进行过的对话，大脑过载，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了。所以我到底说了什么……
“啊……”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也许是艾伦实际上想要向我表达的事情了。
我分别竖起左手和右手的食指，手腕正好搭在抱枕的两个边角上，努力向艾伦传达自己的想法：“因为在我看来你是你，他是他，又不是同一个人？”
“虽说……是同一个人也不完全错啦？”手指和手指配合着说话的内容并在了一起，“可是我又不认识他，我为什么要为我不认识的艾伦·耶格尔喜欢我不认识的三笠这件事生气吃醋？”
我果然还是不太能理解艾伦在意的点，但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说点什么？
“总而言之！”
但在我决定做点什么之前，抱枕已经被我甩到了一边，双手牢牢地抓住艾伦的肩膀，直视这双金色的眼睛：“也许你在道路遇到的那个艾伦·耶格尔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三笠，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许还有更多更多你没有遇到的艾伦·耶格尔喜欢的是三笠或者是我以外的人，也有很多很多个我在我都不知道的地方喜欢上其他人，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因为现在在我面前的你是我的，而我也……？！”
【轰——】
巨大的响动震得我和艾伦坐着的沙发短暂地离开了地面，让我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我的声音被盖过去了还是发言直接被打断。
客厅变得一片狼藉，一半的天花板塌了下来，电视和茶几像是被揉皱的纸片压在下面，原本应该在房间的床铺和桌子出现在客厅，受到强烈的冲击断成两截，我的书和新买的mezzo"专辑散落到各个角落，脱落的书页在半空中卷了几圈落到地面，低头就能看到沙发边有个破碎的光盘盒子，里面的cd已经彻底变成碎片，原本夹在cd盒子里的纸片飞了出来，折痕正好就在逢坂壮五的脸上横过。
设置了结界的海边小屋从外部被击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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