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到了下午最后一名选手成绩公布，赵音芸获得第七届“明月杯”古筝艺术大赛金奖的新闻立刻就在各平台首页推了出来，a音学院收获颇丰，不仅赵音芸拿下了金奖，另外还有两名学生成功跻身前五。
傅寻尧因为发挥失常连前五也未能进，此前有多少赞誉和追捧，如今就有多少嘲讽和贬踩。在媒体报道中，赵音芸取代了他的位置，被称为古筝音乐界的“天降紫薇星”。对追求流量和眼球的媒体而言，她的个人经历实在太适合“造神”，因此当天比赛结束后，她一出后台就被许多媒体记者围住了。
叶连舟再次护着她突破围追，从音乐厅后门上车离开。
“我真的是第一名？”
车子开出去很远后，赵音芸才从音乐厅后台的混乱中回过神来，她仍有些不可置信。
叶连舟拿出手机点开新闻报道递给她，语气很兴奋，“你是第一名，你拿到金奖了，恭喜你，音音！”
赵音芸接过手机看了又看，抬起头来，“我爸妈知道了吗？”
“知道了，叔叔很高兴，他让我们晚上回家吃饭。”
克制了很久的眼泪再次决堤，赵音芸再也忍不住了，扑进叶连舟的怀里痛哭起来。
这一年多，为了学古筝，她记不清与父母吵过多少次架，流过多少眼泪，放弃一切从头再来的路上，她迷茫过，无助过，拼命过，病倒过，有时候练琴练到崩溃，她也怀疑过，动摇过，当初被全网黑的时候，她也绝望过，放弃过。
然而，她终究还是走过来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走这么远。
所有这一切，终究是值得的。
她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终于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这是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她却哭到不能自已。
叶连舟抱着她，任由她放开心怀哭泣。
“音音，你真的很了不起。”
除了这么一句发自肺腑的赞扬外，他竟说不出别的话。
在外界看来，她或许是天赋异禀，是“天降紫微星”，然而只有他知道，她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痛苦，今日收获的这一切，她值得。
许久后，赵音芸终于止住了哭泣。
“叶连舟，谢谢你。”
她抬起头，眼皮虽然哭肿了，眼眸却清澈无比，笑起来眼眶里还有泪花。
叶连舟低头笑着看她，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拿什么谢我？”
赵音芸垂下眸，认真想了想，“奖金我要给莫老师交课时费，我把奖杯送给你，好不好？”
叶连舟轻轻抿了下嘴角，笑而不答，拿出湿巾替她擦脸，“小花猫，待会下车要是有记者拍到了，你这个冠军的美好形象岂不就维持了半个小时。”
赵音芸接过湿巾小心地擦着哭花了妆的脸，“丘山小院应该不会让记者进去吧？”
叶连舟忽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才开口，“比赛热度下去前还是要注意，除了组委会安排的必要采访，其他的都不要接，媒体不好打交道，还是离远些好。”
“是的，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不想太出名。”赵音芸连连点头，此前的遭遇让她对出名有本能的抗拒。
叶连舟被她这话逗笑了，兀自摇头，看着她擦脸不再回话。
自从赵音芸报名了比赛，赵明淮和陈涛白就没有再见过她，甚至连视频电话都没打过几次。
赵音芸在国外留学时曾长期服用过抗抑郁药物这件事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尤其是赵明淮，一夜之间似乎老去了许多。
他们一直都以赵音芸的优秀为荣，一直都认为他们的家庭教育很成功，毕竟赵音芸从小到大，学业成长顺风顺水，从未有过什么大的波折。
赵音芸回国后放弃专业放弃工作时，他们不仅仅是生气，更多的是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辛苦念了这么久的书，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了，她却毅然决然放弃。
无法理解她一定要放弃所有专门去学古筝，而不是把古筝当成业余爱好。
无法理解她突然表现出来的全方面的叛逆，他们一直以来听话懂事引以为傲的女儿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直到他们确切地知道她曾经遭受过的精神折磨。
原来他们的家庭教育早就失败得一塌糊涂。
他们替她将一切都规划好，却忘了问她一句，她喜不喜欢，却忽视了她在角落里的反抗。
他们强加给她的一切，她都照单全收，直到她自己再也扛不住。
赵明淮因此消沉了许多，陈涛白则埋首工作中，对赵音芸和叶连舟在一起的事情，他们也不再加以阻拦。
他们终于认清并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赵音芸已经不再是事事都必须依靠他们的孩子，她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能力，她有权选择自己想做的事，以及想要在一起的人。
今天舞台上的赵音芸让他们找回曾经熟悉的自豪感，她一直是优秀的，只是不再是他们曾经要求和期盼的那种优秀。
欣慰、自豪，遗憾、落寞。
这应该是每一对目送孩子走上自己独立人生道路的父母，都会有的复杂心情吧。
夕阳穿过院子铺满客厅地面时，赵音芸和叶连舟进了屋。
赵明淮同以往一样，穿着卡通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
“叔叔，今天要不我来下厨吧？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叶连舟走进去试探着问赵明淮。
赵明淮顿了一顿，转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一同站在门口的母女俩，回头指着案板上的食材，“小菜我来炒，硬菜你来。”
“好。”叶连舟欢快地应道。
“那我来给你们打下手？”赵音芸站在门口笑问道。
“你今天可是闪闪发光的大人物，怎么能来给我们打下手呢。”叶连舟笑着回她，一句话说得一家人都笑开了。
陈涛白拉着赵音芸坐到客厅里，给她看自己录的比赛视频。
“妈，电视上可以看重播，网上也有。”
“那是给别人看的，我录的是给我自己看的。”
金色夕阳穿过葡萄架下青色的葡萄串落在客厅地面上，瓷砖将光线折散，在屋里四处落下明晃晃的光斑。
风从院子里吹来，吹散了陈涛白梳得整整齐齐的小卷发，金色光线里，几根白头发泛着银光，陈涛白手指一勾，吹散的头发又整整齐齐别在了耳后。
赵音芸忽然感觉眼睛好像落了砂粒一般酸涩不已，她伸出手挽住陈涛白的手臂，轻轻地靠在她肩上。
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暑假，每天下午陈涛白都会准时从学校回来，同现在这样坐在满地夕阳里检查她白天做完的作业，她则靠在她身上吃她带回来的西瓜。
风吹着院子里的蝉鸣一阵盖过一阵。
夏日悠长，她期盼着院子里的葡萄变成紫色。
等到作业检查完，叶连舟就会在隔壁院子里喊她一起看动画片。
陈涛白会叮嘱她，看完动画片就要回家。
那个时候，真好啊。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在陈涛白的肩上蹭了蹭，陈涛白看了她一眼，笑道：“最近比赛累了吧？马上就吃饭了，吃完饭再去睡。”
饭菜上桌后，赵音芸发现，赵明淮的神色比方才好了许多，与叶连舟的话也多了起来。她偷偷去看叶连舟，他冲她笑了一笑，只管给她夹菜劝她吃饭。
赵明淮的心情好了，饭桌上的氛围也就融洽愉悦不少。
吃完饭后，陈涛白从书房里翻出赵音芸以前学古筝时拿到的证书和奖杯，一家人围坐一起细说往事，欢声笑语飘出了院子，不时惊起已经藏在树木深处的宿鸟，夜风如水，繁星闪烁。
“当初要是让你在国内考了音乐学院，可能你现在就不止这个水平了。”陈涛白发出感慨。
赵明淮轻轻哼了一声，“现在学又不晚。”
“现在学压力更大更辛苦啊，早知道要学音乐，何必走这么多年的弯路。”
“怎么就是走弯路了？博士学位又不是摆设，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呢，多学点东西总归没有坏处，丰富的人生经验对艺术家来说是宝贵的财富。”
“哟，你一下这么懂艺术了？”
赵音芸和叶连舟捂着嘴偷笑不已，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了，叶连舟连忙出声劝和，“阿姨您说得对，当初要是能学，那肯定是最好的，但现在既然已经晚了，我们就应该像叔叔说的那样想，人生多些不同的体验是件好事，尤其是对艺术家们来说，对吧？”
他说着胳膊碰了一下赵音芸，赵音芸连连点点头，“是的，妈，什么时候都不晚，我还年轻。”
陈涛白见他俩劝起架来一唱一和十分默契，顺嘴接下她的话头，“你明年就三十了，还年轻呢，你小时候那些同学一个个都生二胎了，你们就没有什么打算？”
赵音芸和叶连舟都愣住了，两人没想到劝个架最后把火力劝到了自己身上，一时不知要如何招架。
陈涛白见两人都不说话，又问：“小舟，你跟音音在一起，你妈妈没跟你说什么吗？”
“我妈……”叶连舟偷偷看了一眼赵音芸，支支吾吾地，“我妈说，看我们自己。”
“你妈难道没跟你说她想早点当奶奶吗？”
叶连舟真没料到陈涛白会如此直接，他不停地去看赵音芸的脸色，他始终记得他们刚在一起时赵音芸说过不想结婚，所以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结婚的念头，因为他答应过不会对她提要求。
他又抬头看了赵明淮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和颜悦色，很显然他也还没有完全接纳认可他。
“我暂时还不想结婚，九月份开学，我还要上三年学呢。”赵音芸终于开口。
“读研也可以结婚生孩子，不影响。”
“但是我不想，我本来就比别人少学了很多年，我这几年要专心学习，不想结婚生孩子。”
赵音芸仍然跟以往一样，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决，陈涛白脸色唰地变了，叶连舟怕她们争吵起来，连忙劝道：“音音好不容易才考上研究生，这几年时间肯定要好好把握，我现在公司正在上升期，整天也忙，结婚这些事不着急。”
“她不想，你不急，等过几年，你让她当高龄产妇吗？”陈涛白较起真来了，叶连舟被她怼得不知道要如何接，后背冷汗直冒。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要结婚也要再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赵明淮出言打破僵局。
“从小一起长大，认识都快三十年了，还要相处什么？”陈涛白抢白了一句，赵明淮也闭上了嘴。
“反正我现在不结。”赵音芸赌气丢下这么句话，起身走了，陈涛白望着她的背影胸闷气结。
叶连舟看她走了，也只好起身告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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