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溺水之后
晚上十点的户外烧烤营地中心，在之前那辆救护车开走后，安静得出奇。老板原先坐在柜台里数钱，忽然就传来外面死了人的消息，赶到高尔夫球场，只见一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趴地上，后脑勺豁出一只口子，汩汩往外流血，周围一小片草坪全被染红。老板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吓得双腿瘫软，以为自己摊上事儿了。
叫来救护车之后，小伙子被送往医院，与他同行的那拨人也跟去了。几分钟后附近公安局来了警察，揪着他们一顿严盘审问，一问三不知，老板都快急出眼泪。
高尔夫球场附近根本没监控，唯一的监控在店里，作用是防偷防盗，谁想得到高尔夫球场上也能闹出血案。
店里的监控基本没看见这个姓杨小伙子的身影，毕竟是户外烧烤，大部分时间都在店外的草坪上。他什么时候去的高尔夫球场，身边跟了什么其他人，之间有什么过节，这些都只能问他身边的同事。
警车开走后，老板惊魂未定，正准备喝两口水去楼上睡觉，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动。先是轮胎打滑的声音，再是扑通的……水花声。
犹豫几秒，确认没幻听后，老板跑向百米外的湖边。
……
警车十分钟前刚走，十分钟后又开回来了。
好在老板赶到及时，那辆小轿车还没完全沉下去，露出一点车顶，再晚一点这对夫妻真要溺死了。具体为什么会坠水，就和高尔夫球场那个小伙子为什么会被打一样，他们所处的路段也没有监控覆盖，事故原因不明。
第二天老板决定去市立医院看看情况，先是看望了那个被打伤头部的小伙子，问过医生，说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缝合伤口后正在静养。
至于那对连车带人双双坠湖的夫妻，一个醒了，另一个还在昏迷状态。
老板悄悄去了病房，站在门口，隐约看见病床上坐着一个女人，目光空洞无神，盯着窗外发呆。
忽然身边来了两个人，是这个女人的同事，认出老板后简单聊了几句。
据说这个女人醒来后状态不佳，始终沉默不语，问什么也不回答，没了魂魄一样。面色静如止水，似乎再无眷恋。
“万琳。”
周部长敲了敲病房门，走至万玫的床边。
万玫将目光从窗外徐徐移到周部长脸上，神情有些迷惘。
“你感觉还好吗？”
万玫仍旧沉默不语，但微微蹙眉，缓慢地吐出一个字：“我……”
周部长和身边翻译组的同事，看见万玫这样怪异的反应，感到些许担忧。
“你还认得我么，我是周部长，叫周海生，你工作单位的领导。”周部长指了指自己。
万玫摇了摇头。
“她该不会伤到脑子……”身边同事忍不住小声嘀咕，被周部长止住。
周部长从口袋里取出一本小手册，翻出其中的某一页，递给万玫。万玫踌躇了几秒，将信将疑地接过，目光落在周部长用手指着的那一行字。
“你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那是一行英文字。
万玫盯着那一行英文发呆，足足半分钟，等到周部长失去耐心，她也没说出任何话。
“你真不知道？”
周部长焦头烂额地看向她，“真的不认识？”
万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将手册递回去。
等他们俩彼此一边低声争执着一边离开病房，万玫再次把目光移向窗外。
两小时后，来了几个警察。
“万女士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警员，来调查10月16日晚车辆坠湖的事故。”
为首的警察进行自我介绍，“我姓吴，您可以叫我吴警官。”
万玫盯着他们身上的制服，目不转睛，却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不予理睬。警察问询医护人员后得知，该女子头部受到撞击，或存在轻微脑震荡，暂时会有记忆力衰退的症状，静养一段时间应该能好转。
“万女士，您还记得当时是谁开车吗？”
她嘴唇微张，似乎想说出些什么。
他们迫切希望她能够回答出来，可还是失望了。
僵持几分钟后，眼前情绪平静到甚至有些木讷的女人忽然变得异常紧张，抬头盯着他们，嘴里呢喃起来：
“我、我丈夫呢？他、他……”
“您放心，您丈夫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请您放心。”
吴警官赶紧安抚，万玫在听见这个消息后，神情滞了滞，目光落在地板上。
“噢，”她缓缓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万玫不再问答任何内容。
负责看护万玫的护士走进病房，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暂时请求他们离开。
几个警察离开了病房，准备等万玫病情好转一些后再来。
“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其中一个警员皱眉叹气，“两个案子三个人，两个昏迷一个醒，醒的那个一问三不知。该有的监控一个都没有。”
“这对夫妻绝对有问题。救护车来到事故现场之时，杨姓男子的同事都在，除了这对夫妻……或许他们就是在肇事后开车潜逃，但不慎开水里了？”
“有这种可能。但万姓女子身上有多处瘀伤。我更倾向于她和她丈夫之间的私人矛盾导致车辆坠水。”
“所谓的私人矛盾是否就和杨姓男子有关？”
两个警员展开猜测，唯独吴警官吴旻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万……万琳。”他忽然开口，眯起眼睛，“我好像知道她。”
吴旻山走回万玫的病房门口，最后看了她一眼。
“你们俩还记不记得，今年五月中旬，有个奇怪的案子。”
“什么案子？”
“一年前某场车祸事故中的死者女子，‘复活’了。”
“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们俩那时候还没入职呢。”
“为什么会‘复活’？”
“也不算复活，可能去年那场车祸处理有问题吧。万姓女子实际上没有死，只是……”
吴旻山站在医院廊道上发呆几秒，
“不对啊。”
他转身走回病房门前，
“她，叫……万琳。”
“这名字有问题吗？”
“我好像还在哪里听过。”
吴旻山想了几秒，忽然猛地抬头。
“怎么了老大？”
另两个警员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究竟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吴旻山跑到住院大楼的空地上，开始打电话。
“喂！喂！老殷！你人呢你现在在哪儿！”
吴旻山紧张到攥紧拳头，电话接通后克制不住一通怒吼，
“你小子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五月中旬你让我帮你查一个失踪女子的下落，我说找不到那个叫万玫的女子，倒是凭空出现一个叫万琳的，之后半年你就再没联系过我！昨天晚上突然发生很多事故，包括那个叫万琳的女子在内……你和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许再瞒我！”
……
病房。
雪白的天花板，让万玫想起沉在水面下时仰望水面之上的月光。那种绝望、宁静又释然的感受让她心安，可当昨天那三个警察告诉她，孙书源还没有死的时候，又只剩下莫大辽阔的绝望。
万玫多希望孙书源没能挺过去。
但很不幸，孙书源醒了，并且身体正在逐渐恢复。
那天在树林里惊心动魄的逃亡历历在目，连同之前所有的琐碎记忆全部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铺天盖地喧腾不休。
意识恢复却无法动弹的那几天，她不记得有多漫长。之前空白的记忆忽然被填满，那种感觉好像是一个死掉的人突然来到自己没有死亡的平行时空，被迫接受过去一年自己是如何行尸走肉。
过去近半年的时光里，她竟然一直与狼度日。只恨自己记忆恢复太晚，甚至还搭上了殷维的性命……他根本不该被牵扯进这些破事里，是她间接害死了他。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悲戚。
昨天她之前所以还装傻充愣，是在等待孙书源的死讯，如果他已经死去，那万玫不再受任何人身威胁，只需要保障好自己，能不说出来的事情尽量不说。
但如果他没死……
醒后第一件事情想必就是报复她吧，毕竟她算是杀人未遂。
可万玫已经不怕了，她也可以指认他逼迫殷维跳湖，指认他用球杆打伤杨霄，都是破罐子破摔的事情。如果不能拉孙书源一起死在水里，能够一起坐牢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果今天，那几个警察还会过来，她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她完全想清楚了。
想到这里，病房的门被人敲了敲。
“万小姐。”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万玫刹那间生出一丝希冀，但后来才察觉到，声音不对。
走来的人也不是殷维，而是昨天那位姓吴的警官。
从他走进病房的那一刻起，万玫就紧紧盯着他，直挺挺地坐在床头。
吴旻山今天没穿制服，一身便衣。
“吴警官，我有话和您说。”
“嘘。”
他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目光严峻，示意万玫不要说话。
万玫愣了愣，忽然意识到刚刚他的称呼，竟然是万小姐。
“暂时别说。”
吴旻山神色复杂难以言喻，站在万玫的床边，压低声音说：
“我大概知道。”
万玫微微睁大眼睛，感到诧异。
“他，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万玫离开病床，上前抓住吴旻山的手腕，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也是警察，你肯定认识他的对不对？他没有死对不对？请告诉我，他没有死对不对？”
吴旻山后退几步，避开她的目光，“我、我不清楚。”
万玫攥紧他手腕不松开，嘴里发出轻蔑的笑声：“我都没说他的名字，你就说不清楚。”
吴旻山愣了愣。
“他肯定没有死。”
万玫松开手，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目光掠过吴旻山惊惶的面色，
“谢谢你。”
吴旻山神色复杂，稍稍离远了些，“我不明白你说的人具体是谁，但局里对你的身份再次进行详细审核，查出很多问题。”
万玫抬了抬眼：“什么问题。”
吴旻山揉了揉手腕，“比如说，你不叫万琳，而是叫万玫。”
“还有呢。”
吴旻山没再回答，她现在的状态极其戒备，并没有要信任他的意思。
“你如今的丈夫，准确来说应该是妹夫。”吴旻山犹豫了一下，“我大概了解你为什么委屈自己充当这样的角色……未来一段时间，请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会跟进案件发展，无论是杨姓男子被袭击的事件，还是你们车子坠湖的事件，都会查清楚。”
“哦。”
万玫冷漠地吐出一个字，脸上却挂着笑意。
“你为什么不让我自首呢，我之前明明准备好说出来的。”
吴旻山深深打量她一眼，“目前实质性证据不足，光凭你说的这些，难以定罪。”
“是么，连当事人的话都不愿意听，可不像你们应有的工作作风。”
吴旻山没有继续和她纠缠，万玫似乎心有不甘，对着他离开的背影阴阳怪气。
“如果想通了，想从我这里了解事情真相，欢迎下次再来。”
吴旻山走到门口，驻足几秒。
“怎么？后悔了。”万玫轻笑一声，“真快。”
他将手伸进口袋，似乎在摸索什么，五指收拢后从口袋里抽出。走到万玫身边，似乎想把手掌里的东西给她。
万玫挑了挑眉：“什么。”
吴旻山垂下眼眸，徐徐摊开手掌。
掌心是一颗纽扣。
那一瞬间，万玫只感到自己的胸膛被猛地划开一道口子，眼睛陡然睁大，泪水渐渐溢了出来。
“对不起。”
万玫颤抖着双手，捧起那颗纽扣。
那是殷维衬衫上的。
“请你务必，”吴旻山顿了顿，“务必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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