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辰沽市的九月，天气阴晴不定，白日还热的像蒸笼，半夜就飘起了小雨，随着云层的雷鸣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或许是听到新生们的祈祷，直至第二天早晨，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潮气四溢，学校到处弥漫着白雾，骑自行车的学生们几乎是脚踩地，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生怕在这仙境中撞了人。
为了学生们的健康和安全着想，军训暂停一天，换成去听军事理论的讲座。新生们坦然接受，毕竟在室内坐着，总比出去站军姿强。
沈柚是被隔壁宿舍的敲门声喊醒的。
“沈柚，主任说咱学院今天没课的班助只有你，让你去给新生们放军事理论的ppt。”传完话，对方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回宿舍补觉。
沈柚两眼只有羡慕。
昨夜给仙女发完消息，他整晚睡得都不好，脑海里反复想起对方在意自己喉结的模样，更心疼了。
沈柚强打着精神换好衣服，从桌子上拿了两片面包当早饭，走到公寓楼门前，才注意到豆大的雨点颇有些冷酷无情，不停溅落在水洼中。
他出来的急，没拿伞。
沈柚看了眼就在对面的新媒体楼，对比了下走回拐角最里面的宿舍，默默将卫衣帽子戴起，毅然决然的冲进雨中。
一间新媒体教室只能容纳两百人，艺术学院申请了两间。沈柚先去帮教官所在的教室调试好设备，随后回到隔壁，在黑板上写下军事理论四个字。
八点整，新媒体教室座无虚席。沈柚对着名册点名，全部打勾，正当他准备合上名册的时候，有人举起手，“报告，您还没点我们的名。”
那几名男生坐在一起，像是觉得教室闷热，军服外套脱下来放在桌子上，皮肤晒得黝黑，肌肉强健，看上去不太像艺术学院的学生。
像是察觉到沈柚疑惑的表情，有名男生解释道：“因为体育生人数少，老师让我们过来跟艺院的一起听。”
沈柚将名册往后翻了翻，最后一页确实零星的有六个人名。他挨个打勾，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笔尖微顿。
“报告！”
新媒体教室的门被推开，男生响亮的声音传入。他声音带着几分歉意，又像是无奈的说道：“新媒体楼太大，我迷路了。”
沈柚掀起眼皮。
两人对视一眼。
路年眼睛睁大，扶在脑后的手放下来，神情错愕的望着讲台上的沈柚。
“路年。”沈柚低头在他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随口扯了句：“校领导会很喜欢你的苦恼。”
教室里的人纷纷笑出声，困意都散了不少。
军事理论的ppt都是一个个视频，将视频设置连续播放后，沈柚挑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
天很阴，教室里早早打开所有灯。晃眼的白炽灯照下，沈柚愈发昏昏沉沉，在拥抱梦乡的边缘徘徊。
蓦地，周围传来稀碎的脚步声，有人将他旁边的椅子拉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那股视线隐隐不散，沈柚不得不睁开眼，眉眼间因为缺觉凝了几分烦躁。话语里不禁带了刺，“看军事理论也会让你迷路吗？”
不曾想，面前的寸头少年点点头，随后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军事理论不会，但现在有点迷失在学长的颜值里。”
他说话时，两片单薄的唇瓣自然翘起弧度，颇有点微笑唇的意味。一头寸发，眉眼犀利，充满少年独有的野性与多情。
沈柚无语凝噎，干脆没搭理他。上辈子他就是被对方极具特色的性格和外貌吸引，结果成为对方海里永远不能上岸的一条鱼。
“学长。”有两个女孩相跟着走过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以去卫生间吗？”
她们声音很小，几乎能被军事理论视频里的声音盖过去。沈柚反应了两秒，明白过来，理解道：“去吧。”
毕竟人有三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隔了一分钟，见女孩还不走，沈柚面上带了疑惑。他迟疑着从兜里掏出小包纸巾，递给对方。
其中一个女孩推了推旁边的朋友。
像是借到了勇气，短发少女背台词似的，快速开口：“学长有女朋友吗？”女孩脸泛着漂亮的桃花色，解锁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的界面。
沈柚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没有，对方就会问能不能加个微信，但乱回答他还怕以后传到仙女耳朵里。
一时间，沈柚犯了难。思来想去，他开口准备拒绝的前一秒，身旁的路年突然出声。
“同学，”路年朝女孩眨眨眼，指了指自己，“先来后到。”他先过来搭讪的。
闻言，短发少女愣了下，她朋友像是也没想到能这么发展，手掌微松，从沈柚那接过来的纸巾掉在地上。
两人视线在沈柚和路年身上打转，随后涨红脸，“抱歉。”匆匆离去。
沈柚眉头微蹙，有些不满，路年这话说得好像他们有点什么似的。
察觉到沈柚微妙的情绪，路年一脸无辜，“我刚刚也是看学长你不好回答，才出此下策的。”他摆摆手，“放心学长，我恐同的。”
沈柚面无表情的盯着一脸随性吊儿郎当的路年，脑海里不由回想起上辈子。当时他满怀期待的给对方准备惊喜，并且串通对方的朋友，打算在那天制造浪漫。
却不曾想，等来的却是路年复杂无奈又有几分嫌恶的话语，“学长，我只是把你当朋友。而且我讨厌同性恋。”
所有的暧昧与多情在那瞬间被对方撕扯开，只剩下空虚的谎言和无尽的厌恶。
他当然知道对方恐同，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沈柚轻眨干涩的双眼，将一些不痛快也一同洗刷掉。他重新勾起唇，洒脱道：“没关系，我也铁直男。”
路年闻言笑了笑，说起正经事，“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梦回上辈子和一群人挤着坐，堪比过年阵仗的饭局，沈柚同样虚假的笑了笑，开口拒绝。
上辈子是迁就陪你演戏，这辈子再和你吃饭，我只会走的更快点。
“今天新生们在三食堂开老乡会，很好玩的。”路年继续劝着，上手拉着沈柚撒娇。
沈柚冷漠的扒拉开对方，随后想起什么，“老乡会？”
上辈子他听路年讲过这次老乡会，那会儿只觉得对方是因为遇到老乡开心，现在想想，按照小说绝不浪费笔墨的剧情，路年很可能就是在这里对仙女有兴趣。
他慢吞吞改口，“那我去看看。”
见沈柚答应，路年整个人坐直，“学长去了肯定很受欢迎。”那张嘴像是借来的五官一样，怕浪费，叭叭个不停。
“谢谢。”沈柚声音很淡，“你知道军事理论也是要算入最后考核的吗？”
他礼貌的笑：“打分的是我。”
再踏马叭叭信不信让你得零分。
路年用手做了个拉链的动作，闭嘴消停。
军事理论所有的视频播完，也到了晌午。等教室里的人几乎全走完，贺星延才慢吞吞起身，走下宽阔的台阶。
一眼注意到门口的江烁。
贺星延脚步微顿，朝右边的另一个门走去。下意识觉得江烁找自己没什么好事。
“哎，贺哥。我在这呢！”江烁抬手挥了挥。
见躲不过，贺星延迈着长腿慢悠悠晃过去：“你不是和舍友吃？”
“比不得贺哥好。”江烁对上贺星延审视般的神情，说了真话：“中午老乡会，他们老家和我不一样。”
贺星延抬眉。
所以，就来找他？他像是会去的人？
不等他开口嘲讽，兜里的手机振动。屏幕上写着贺辉二字。
贺星延面上的情绪淡去。
见是贺星延他爸打来电话，江烁闭上解释的嘴，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接通电话，男子命令式的话语从听筒传出：“月末回趟家，跟你叶姨吃个饭，到时候她儿子也来。”背景里，似乎还能听到一名女性温柔饱含惊喜的声音，“辉哥，儿子跟我说在学校交了好多朋友。”
男子接下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像是将手机拿远，“会交朋友是好事，能在学校混得开。”随后，声音拉近，他对贺星延继续，“你也收收脾气，该交点朋友。”
贺星延神色淡漠，爹是让他广交朋友，妈是让他少和朋友鬼混。他寻思着，两人干脆打一架好了。
哦，打过。不然也不会离婚。
电话挂断。
教室里很安静，江烁不难听清方才的电话。他啧了声，不好对长辈评头论足，将怒焰发泄在贺星延那位新弟弟上，“有一堆朋友算什么，整的跟交际花一样。贺哥你是懒，要不然朋友也很多的好吗？”
有时候江烁对贺星延的父母真的气。
贺星延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本就是面子上能过得去的关系。但他父亲一直对初恋念念不忘，在外沾花惹草，他母亲也是名门望族，自然咽不下这口绿帽子的气，多次吵架谈不妥，在贺星延高考完，两人就离了婚。
随后，他母亲远走国外，没了消息。父亲则是没多久就和初恋重新在一起，结了二婚。还把和前夫生的儿子带回了贺家。
江烁再次喃语，“贺老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贺家上上下下，唯一真心对贺星延好的，只有贺老爷子，但对方最近也在国外，看起来还不知道贺辉二婚的事情。
“行了。”贺星延懒洋洋的打断对方，“再不走，你的老乡会就迟到了。”
江烁回神，他愈发觉得叫贺星延去老乡会是正确的选择。不为别的，多交交朋友，赢过那个弟弟。
“说起来，贺哥你跟艺术学院的那位学长解释清楚了吗？”
贺星延嗯了声，视线扫过对方发的那句喉结真漂亮上。虽然没看懂前半句不用介意，但对方应该知道他性别男。
“说开就好，以后大家就是朋友。”
耳边是江烁的絮絮叨叨，贺星延脑海里闪过沈柚的模样，对方那张幼态脸下，脖颈同样白皙修长，喉间软骨好像比他小，还圆圆的。
更称得上一句精致漂亮。
……
到了三食堂，路年将领到的辰沽贴纸递给沈柚一张。刚坐下，就收到了来自学院的传唤。
新生群中，无数人艾特路年，幸灾乐祸的喊他出来答题。
因为军事理论也属于期末学分的一项，为了不让大家太轻松的得到学分，每次都会抽取几位同学回答问题。得分在80分以上，才能成功获得学分。
“路年，运气可以啊。”旁边的人调笑到。
年级几千人里抽十个答题，路年就能榜上有名。可不是运气好。
路年：“……”
看着路年抓耳挠腮答题的模样，沈柚嘴角抽了抽，明白这哥课上是一字没听，纯盯着视频走神。
见路年又答错道题，沈柚原本的幸灾乐祸消失，瞬间想到什么。
路年是在他的教室学习的军事理论。也就是说，他的答题准确度间接表明了沈柚在军事理论课上的认真督促度。
如果成绩太烂，学院很可能来质问沈柚，你怎么督促新生学习的？
想到这里，沈柚倒吸一口气，说不好还会克扣他当班助奶妈期的学分。他低头看了眼路年全部避开正确答案的答题，脑瓜仁更疼了。
他叹了口气，“这题选c。”
路年点击c前面的对勾，少年冷淡的嗓音再次响起，“后面的多选是abd。”他跟着沈柚的话语，不断在正确选项上作答。唇角的笑意加深。
改完选择，沈柚又看了眼对方答的一塌糊涂的简答，气的差点撅过去，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你把手机给我。”沈柚懒得继续念，选择了更快的方法。
路年乖乖的将手机递到沈柚掌心。
金发的少年一脸寡淡，低头拿着他的手机快速打字。精致的脸上看不到毛孔，略带婴儿肥，也衬得对方更加幼态，比起成熟的学长，更像是他的学弟。
垂下脑袋时，少年两侧的婴儿肥愈发明显，看起来特别好戳。
路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偷偷比了比，别说戳婴儿肥，沈柚的头貌似比他手掌还小。精致的像个娃娃。
沈柚只小改了一部分术语，让路年的答案看起来不那么烂，也保持了对方一定的真实水平，不会得满分。
点击提交后，他将手机还给路年。见对方一脸微妙，沈柚就当对方抽风，也没多想。
或许是早晨淋了雨，沈柚脑袋涨涨的，太阳穴不断刺疼，鼻子也有点塞。他跨过一排排凳子，打算去买瓶水。
跟食堂阿姨要了瓶放在加热箱的矿泉水，沈柚余光瞥到食堂右角的一抹身影。视线跟着望过去，刚好看到对方在属于平城的指示牌旁落座。
周围的人像是嫌热，只穿着迷彩短袖，唯独仙女规整的穿军训外套，头顶迷彩帽，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与周围喧嚣割裂，她靠在椅子上，桃花眼低垂，整个人散漫又清冷。
强有力的心跳悸动不止，沈柚握紧矿泉水瓶，将辰沽市的贴纸塞进兜里，转身朝门口走去。跟工作人员又要了张平城的贴纸，他脚下飞快，走到贺星延他们那桌。
刚好有动画2班的新生，见沈柚过来，眼睛蹭的亮起，“班助！”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疑惑的问：“班助，你不是辰沽本地人吗？”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周围的注意。
沈柚扫了眼将视线投过来的贺星延，持续加快的心率让他有点难以呼吸。他抿紧唇，浅吸口气，急中生智道：“我是个串儿。”
空气滞静。
不少人反应了下沈柚这句话的含义，串儿，哦，两个地的混血。
江烁打破沉寂，“学长，来这儿坐。”他招呼的正是仙女旁边的位置。
沈柚在此刻相信对方确实和仙女没什么暧昧关系。他欣喜的坐到仙女旁边，坐姿端正，展现着成熟稳重的大人样子。
等人的同时，有人耐不住寂寞，提出玩游戏。获得一致赞同。
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积木，堆成高层后，男生又去要了份炒米粉，“推积木块失败，导致高层倒塌的，把这盘快乐宝藏吃掉，没什么问题吧？”
众人看了眼那盘油亮通红的炒米粉，少年人的好胜心在此刻被全全激发。没有人相信自己是那个倒霉蛋。
游戏正式开始。
按顺时针的方向，每人依次挑选一块积木，移出高层塔。
第一轮，多余的积木还很多，沈柚选了块没用的顶层积木，轻松过关。
可第二轮，就没这么好运。能推的无用积木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轮完一圈，已经没剩几块。
江烁推掉仅剩的中层无用积木，积木塔稍晃了晃，最终稳定。他松了口气，探头提醒着在贺星延后面的沈柚，“学长你小心啊，”江烁指了指贺星延，“他可是个欧洲人，没输过的那种。”
如果贺星延选的积木没有倒，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沈柚来解决那盘快乐宝藏。
沈柚咽了口唾沫，他想扯出一抹不在意的笑，可面上的肌肉也紧张的僵住。只能将视线紧紧盯着积木塔，试图能看出来几块不会倒塌的积木。
贺星延瞥了眼故作镇定的沈柚，对方紧咬着下唇，在那里留下点点印迹。似乎想看的更清楚，他仰着头，探出脑袋看向积木塔。
这让贺星延更加清楚的看到沈柚白皙修长的脖颈，小巧圆润的喉结随着主人的紧张而上下滚动。精致漂亮的软骨下方，还有颗不太明显的褐痣，颜色清浅，让人想上手点点。
视线回正，贺星延看向那块唯一安全的积木，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沈柚的视线落在他指尖。
脑海里闪过少年吃微辣锅底呛的眼眶泛红的样貌，贺星延不知怎的，手指下移，推走了安全积木斜下方的那块。
顷刻间，积木塔“哗啦”倒塌。
数不清的积木块从空中坠地，带走了少年的恐惧和紧张。
世界仿佛真空，只剩下旁边人淡漠闲散的话语，“啊，选错了。”他微微拖着长腔，看上去丝毫不在意。
一旁的江烁狂笑，幸灾乐祸的说：“哈哈哈，你居然真有失手的时候。”
沈柚愣怔在原地。
他看到仙女朝他扭过来，漆黑瞳仁深邃，又好似带着一缕笑意，唇角的小括弧若隐若现，“学长，看起来你比我更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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