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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各表一枝


申初,汴京书院准时打开大门,学子们鱼贯而出,门外一圈围着的车驾便骚动起来,仆从女使俱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往里瞧着,努力从千篇一律的灰蓝院服里找到自家女郎。

        今日下学便是七日寒食假日,来接人的车驾又多出许多。

        沈遥跟着同窗走出来,正也四下找着沈家车驾,便听人群外头传来一声唤:“阿遥!”

        她循声望去,一身圆领束袖骑装的郎君正坐在马上,直比周围人高出一截,正遥遥看过来。见她视线对上,他面上便露出笑来,向她挥手。

        “我阿兄来了,”沈遥笑道,同一旁的崔道蔚摆摆手,“走啦。”

        “回见。”崔道蔚亦笑道,看着沈遥向沈逢那边走去,转身也上了自家车驾。

        沈遥一路艰难穿过车流人群,终于到得沈逢身前时,发髻都松了许多,四月凉爽的天里,竟也出了一身微汗。

        沈逢早在她靠近时下了马,还未等她说话,先牵过一匹拴在一旁的白马,洋洋道:“走罢阿遥,我们骑马回去。”

        礼乐射御书数,汴京学院里是正正经经学经义治事,有学考校验,要做诗赋策论的,骑术自然也不会落下。

        沈遥这一门功课虽平平,但寻常骑马还是不在话下,现在书院外堵得水泄不通,车驾转向都困难,骑马倒是方便许多。

        沈遥看看身上下午刚换上的旋裙,疑道:“阿兄,若我今日穿的是襦裙,那怎么办?”

        “你今天最后一节课不是御课么,”沈逢轻松道,顺手替她扶了扶歪斜的珠钗,“放心,我看过课表,知道才会牵马来。”

        沈遥闻言哼一声,翻身上马:“难怪你今日来接我,原是算好了的。”

        “当然是算好了来,不然还让你在这儿坐着车慢慢磨么?”沈逢也跟着上了自己的马,提缰向前行去:“我可是一下学就赶过来了。”

        沈逢上的武学,到这里不比国子学近,好在假日下学一向比书院早,不然还真赶不上接到沈遥。

        沈遥在后头跟着他开的路,慢慢向前挪着,闻言,心有戚戚地点头:“那还是骑马好些。”

        前方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沈逢停下马来,咂舌看了一会,唏嘘道:“还好你们书院在戴楼门这边,要是真跟国子学只隔一条街,那御街都得堵得走不住。”

        虽说分隔御街东西,但汴京书院在戴楼门一侧,国子学在陈州门一侧,平日里都各自走就近的路。话又说回来,若真就隔着御街面对面,那火药味就不止现在这样简单了。

        好在很快挪出了这一片混乱区域,兄妹俩得以又悠闲地慢慢行在街上。沈遥正计较着绕路去潘楼买果子吃,便听沈逢道:“对了阿遥,你们不是快有那个,那个什么台议了么?你都准备好了吧?”

        沈遥:……

        她撇了撇嘴,气道:“阿兄,你果子没了。”

        沈逢:“啊?”

        结果到了家中餐桌上,这问题又被提了起来。

        沈逢疯狂向父亲打眼色,沈未皱眉看了一眼沈逢,疑道:“沈明远,你眼睛出问题了?”

        沈逢大受打击,终于收回目光。沈未这才又转回来,看向沈遥,又问了一遍:“寒食第三日便是沧浪台台议?”

        “是,阿爹。”沈遥乖乖答道,又忍不住问:“您怎么也知道这事?”

        “我在枢密院时听人说起。”沈未道。

        沈家是将门世家,沈逢未来会从武,沈未宦海沉浮多年,如今也已至枢密承旨一职。

        不同于立朝以来一直极力打压武官,这些年垂拱殿里的态度很有些转变,枢密院已从一开始几乎全是文官,变作吸纳了许多颇有声望的武官任职了。

        因此就更奇怪了。沈遥迷惑道:“枢密院的官人们也对这个感兴趣?”

        “自然,”沈未道,“若文风能改易偏好,那我们给官家递折子前也能少修改几次。”

        沈遥:……

        该说果然是武官吗。

        晚间,外出赴宴的裴秀回来,听沈逢说了白日的事,便又来了飞光阁。

        沈遥方沐浴过,正坐在案前咬笔杆,听见外间她向女使问话的动静,急忙将笔一扔,扯过一边的书盖上。才刚做完,裴秀便已踏进门来。

        她心虚地站起来,欲盖弥彰地问:“阿娘,你刚从吴娘子那儿回来?”

        话说出口,登时恨不得再吞回去。吴娘子的官人是翰林学士,今日设宴,到场的也多是文官家眷,这当口席上会聊些什么简直不言而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秀心如明镜,闻言只含笑应了一声,便转了话题,惯例问起书院进学的事来。

        沈遥尚在襁褓之时,曾被调换出沈家,流落在外七年才再回来。好在并未因此事与父母兄长生疏,此刻母亲轻言细语地问起有什么需要的,她便也不觉依过去,轻道:“没有,书院里东西都够。”

        裴秀便不多问了,只以指为梳,一下一下理着沈遥披散在肩头,尚带着些潮气的长发。

        和沈未粗糙宽大的手不同,她的手指纤长而白皙,光洁无瑕,只在指尖有着薄薄的茧。这是一双养尊处优,只惯于写字的手,和沈遥的手一样。

        裴秀被邀去文官家眷的宴会,当然因为她也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在墨香熏陶下长大。沈未当年上裴家提亲时,裴家尚看不上他,不愿与武将联姻,是沈未一直坚持,甚至在裴秀骤遭母丧,守孝的三年里,也仍等着她,才终于打动了裴家。

        现今夫妻二人恩爱甚笃,裴秀闲时常写诗作画,沈遥随了母亲,也爱写些传奇。在最初的那些故事尚未付梓成书时,裴秀是她的第一个读者。

        她靠着裴秀的肩,那些梗着的气忽而就散了,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我写不出沧浪台的辩词。”

        原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反正都怪沈逢。她理直气壮地想。

        裴秀轻轻“唔”了一声,话中不见多少惊奇,沈遥从她肩上抬起头来看她,裴秀梳着发的手没了落处,这才停下来。

        “阿遥,你的文风本就偏于绮华,强叫自己作此辩词,当然会觉得不对。”她说。

        沈遥抿抿唇,视线落在案上的一卷书上。

        《酆都遗事》,这是她写的传奇,从成书起便颇受好评,常有人称赞它瑰丽绚烂,但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文风过于浮丽,全靠词藻堆砌。人们喜欢,也只是喜欢那些好看的词句,和故事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她想把它改过来。

        “不管是怎样的文风,最重要还是适合自己。”裴秀道。

        沈遥闻言,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她,裴秀却并不多说,只安抚地揉揉她发髻,温声道:“你今晚还要继续写吗?”

        沈遥点点头,她便起身替她添了灯油,叮嘱道:“那要记得早些睡。”见她应下,裴秀含笑又嘱咐两句,才推门离开。

        沈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觉又长叹一口气。“适合自己……”她喃喃道,目光茫然地扫过屋中一圈,却忽而被一卷书牵住视线。

        “……我就休息一会。”她自言自语,手已不由自主地伸向那一本《探疑录》,翻开了书页。

        夕阳西下,晏书迟坐着车,终于从国子学前街那一团乱糟糟的车流中挤出,再跨越小半个汴京城回到家中时,人已累得近乎失语。

        晏文回正好经过前院,成为第一个迎接他回家的人,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晏书迟怀疑他是故意等在这的。

        果然,他这讨厌二哥一看见他,招呼也不打,直截便问:“晏慢慢,你《探疑录》第三卷写得如何了?”

        你才慢,你最慢。

        晏书迟乖巧地说:“我在准备沧浪台的辩词,没时间写。”

        晏文回根本不吃这套,冷笑道:“你上旬回家时也是这么说的。”他凑过来,阴恻恻地问:“晏书迟,你知道怀文书坊因为你拖稿不交,被人寄了多少信吗?”

        寄信算什么,他二哥这老狐狸什么处理不来,寄刀子都行。晏书迟不为所动,只敷衍地嗯嗯,想赶紧进屋吃饭去。

        晏文回见状,使出杀手锏:“你再不动笔,下回玉京客寄《酆都遗事》的稿子来,我就不拿给你看了。”

        晏书迟往正屋走去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过头,晏文回站在原地,挑起眉看他。

        两人默默对视许久。

        “……好,台议过后我就写。”终于,他忍辱负重地说。

        晏文回一下便又笑得春花灿烂,他搭过他的肩,哥俩好地向里走去。“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父亲在审刑院的同僚都很期待这一场台议。”

        晏书迟只觉得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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