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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抽心春草


夜里,一家人用过夕食,又同裴秀好好地说了话,再三安抚过她的情绪,沈遥这才踏着小径旁石灯的光辉,回到了飞光阁。

        被一起带回飞光阁的,还有沈未交给她的一个小匣。

        这个匣子她从前也见过,就收在沈未的书房中,却不曾想到里面放的竟是那位李娘子拜入师门之后,她的师父同沈未这些年来的通信。

        现下想想,沈宅里空置了那么多年的客房,沈未书房中不知装着什么的上锁小匣子,她看了这么多年,居然都只是看过便罢,一点也没起过好奇要去探查——想来沈未和裴秀也是知道她这入眼不入心的性子,才这样放心把李迢的寝阁放了这么多年。

        怎么感觉被看扁了呢。她暗暗嘀咕,手中打开匣子,小心地取出信笺,从第一封开始拆开,展信时,却又忽想到白日里那人。

        哎,如果是晏书……不是,如果是安提刑的话,以那明察秋毫的能力,定然早就发现了吧?

        沈遥不知道,被她——顺带想起的晏书迟,此刻也正坐在案前,手中提着笔,眼睛盯着灯盏上那一豆烛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悠悠叹了口气,又垂眼去看桌上的《尚书注疏》。

        晏文回进门时正看见这副场景,不由稀奇地挑起了眉。

        家里人谁不知道,晏三郎君有考进前三十名的脑子,但只有考第三百名的心,平日里在国子学就是闲云野鹤的,这次还是年纪到了,被掌佐博士特地揪过去嘱咐,才下场一试。但即便如此温书也温得随意,看得进就看,看不进也无所谓,绝不勉强自己。

        那这就有意思了。现在这个发奋图强挑灯夜读的晏三郎君,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或者给妖怪附了身,那就是……有情况了。

        他掂掂夕食过后、母亲让他顺路送来的一碟果子,施施然走近,好整以暇道:“小弟——”

        晏书迟眉心一跳,戒备地看过来:“怎么?”

        晏文回故作不见,笑眯眯道:“温书辛苦,二哥给你送零嘴来,休息一下。”

        无事献殷勤。晏书迟嘴角微微抽了抽,摸不准他这好二哥又在打什么主意,只捏起一块甜糕小口嚼着,一边暗暗观察动向。

        那边晏文回已拿起他案上的注疏看了一眼,又放回去,装模作样道:“嗯,不错,三弟你一向聪慧,这次解试,想来也是不成问题的。”

        他捏着甜糕,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

        那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他倒着写都能考上。

        就听晏文回话锋一转:“要上心的还是后面的省试,省试排名如何,殿试一般也差不了太多。只要考得好了,不说授官不会差,便是那些小娘子家的长辈,也会更喜欢些。”

        晏书迟手上一顿,眉心紧跟着又是一跳。

        晏文回一眼便看到,心中顿时哈了好大一声。

        果然如此,小晏郎君突然对功名上心,就是终于开了窍。少年不识愁滋味,心有所求才会有愁,这个年纪的人,求的无非就是那几样呗。

        至于开窍的对象……他这三弟,说得好听是洁身自好,说得不好听就是跟书过日子,能叫他开窍的,还能有谁?

        惜许两少年,抽心似春草啊。他心里哼起小调来,面上只不动声色,笑眯眯道:“不过眼下还是解试当先,说这些都为时过早,不提了,你好好温书罢。”说完,便转过身去,无声大笑起来,马不停蹄地寻人八卦去了。

        晏书迟跟他二哥斗智斗勇多年,哪能看不出方才晏文回是想到了哪里去。只是迟疑一瞬就失了先机,眼睁睁看着人泥鳅一般溜了出去,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他张张嘴,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又看看案上的经义注疏,半晌要拿起笔,才发觉手上还捏着甜糕。

        他又顿了顿,无声地叹口气,慢慢吃完甜糕,抽出手帕擦净细屑,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某人那里去。

        晏文回一想就直接跳到“小娘子家的长辈”那一层去了,可他还连小娘子本人是个什么态度都不知道呢。算算认识也一年了,相看两厌是没有了,相谈甚欢……应该也算吧?

        唉,天大地大,怎么就对她动念了呢?

        其实他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沈逢考中了武三元,还是立朝以来的头一个,那他当然也得考好一点,不说比过去,至少也要能入眼吧。

        入眼之后的事呢?他也没什么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向来随心所欲,浮名看淡的晏小郎君想着,长长叹了口气。自出生二十年来头一遭,尝到了酸酸甜甜、瞻前顾后的感觉。

        从来午后最好睡,沈遥在轻暖被褥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半梦半醒地眯了不知多少时间,终于醒过神来时,才发觉时辰已滑过了未初。

        她翻身起来,呆坐在榻上盯着窗外初夏翠绿的枝叶半晌,才迟钝地从梦中那一片刀光剑影里抽离出来。

        真是白日梦乱七八糟,居然梦到晏书迟拿着剑追了她八条街,这算什么事?

        再怎么样也该是她拿剑追人吧?

        玉京客,白雪歌,一看玉京客这名号就是那种翩若惊鸿衣不染尘的高手,一剑倾倒满堂客,摘得白雪歌这朵高岭之花……

        啪地一声脆响,女使听见声响,从外间探进身来,讶道:“……女郎?”

        沈遥把手从脸上放下来,若无其事道:“嗯嗯,我要起身了。”

        女使应了声,马上便送来温水并牙粉,她把脸埋进热腾腾的巾帕中,顿时舒服得一个激灵,神清气爽地吁出一口气来。

        唉,果然是这段时日看李娘子师父的信看多了,心向往之,才会日有所梦……

        想到这一茬,她又整整衣服,起身道:“去摇光阁。”

        摇光阁,是李迢旧时在沈宅的寝阁。汴京的沈宅当然没有她曾经住过的那间,现在的摇光阁,是定居京城后,仿照着当年江宁府的旧宅布置出来的。

        原本这寝阁被称作客房时,还不曾挂有匾额,直到最近被她重提,摇光阁的名字,才再一次题了上去。

        还未到摇光阁,远远便见裴秀的女使立在院外,她抿唇一笑,进了里间,扬声道:“这么巧,阿娘也来了?”

        裴秀正站在屋中,看一室女使仆从来来回回地忙碌,见着她来有些惊讶,很快又化作温和的笑意:“阿遥,我以为你还在午睡?”

        沈遥挽住她臂弯,不依道:“这都几时了?阿娘,我又不是猪,能睡这么久的。”

        裴秀便含笑瞅她,那含义要多明显有多明显,沈遥视线乱飘,轻咳道:“现下是做到哪儿了?我也来参谋参谋。”

        裴秀也不说破,配合地笑道:“今日是桌椅,要换成高大一些的。阿遥你也看看,这屋中怎么摆更好些?”

        这可有意思。沈遥立时提起精神,四下望去。

        自从前段日子拿到那一盒装了信笺的匣子后,她已陆陆续续,把里面的内容全部看完了。

        信是李迢的师父,也是沈未的旧友寄来的。时间最远到了熙宁三年,正是她与李迢各自回到本家的那年,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没有叫她们当中任何一人知道地,李迢的师父开始长期与沈未来信,告知李迢的近况。

        当年乔缨将她送回沈家,接走李迢后,没过多久,便因病溘然长逝。李迢在仓促之中接过了李家,在拜师学剑的同时,亦着手安排暗线开始调查当年李家灭门的真相。一直到如今的熙宁十四年,她剑法小成,终于准备离开师门,去了结这一桩旧案。

        最新的一封信,便是今年二月到的,信中提到半年之后,李迢便要赴身江湖,亲会雠敌。裴秀前些日子的心神不宁,大约也是因了知道这个消息。

        一封封看完所有的信,她心中最后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跟着如烟消散。

        她原本的想法,是与这李娘子相安无事便好,父母兄长挂怀她,那便与她联络,大家聚在一起,一解这些年的思念,能叫他们开颜,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看完了这些信,她却对李迢本人好奇起来。

        她一向自恃记忆过人,当时她们换回身份,彼此也不过七岁,她就能将所有事都记得清楚,已是远超同龄。却没想到,和她一般大的李迢,竟只凭着自己,就将李家纷繁诸事理得井井有条,更心性坚定,原本养尊处优的小娘子,硬是生生练出了一身剑术,要靠着自己去报了家仇。

        她回到沈家之后,一直处在长辈的庇护之中,便是在乔缨身旁时,也没有吃过什么大的苦头,却没有想过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娘子,是如何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又如何逼着自己,撑起了所有人的期望,踏入那满是刀光血影的江湖之中。

        她也想见她一面了,不是为了父母兄长,只是单出于她自己的心意,想要见一见这位李娘子。

        但沈未却说李家旧事未了,暂时不宜与李迢联系,只能先静待时机,等她出了师门后的消息。

        人一时半会儿是见不上,但屋子可以先收拾起来呀。摇光阁热热闹闹地动工起来,她这段日子也常往这边跑,这里那里地出主意。

        一开始沈未和裴秀还十分放不开,总顾忌着她的心情,并不愿多提李迢。她揪着裴秀趁她不注意来布置摇光阁的时间突袭,玩笑过几回,直到现在才慢慢叫他们宽下心来。

        至于不在家的沈副尉么……她眯眯眼,缠着沈未,没多久就叫他松了口,答应绝不去信告诉沈逢这件事,将来李娘子登门时把他也叫回来,好来个大大的“惊喜”。

        哎,她可真是个体贴的好妹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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