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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宿鸟飞散


崔道蔚的帖子,说的是录巧楼新近落成,正式开放那日,邀她一同前往观礼。

        录巧楼,又是近年来汴京城中出现的新奇事物之一,乃是由定国公主筹办,选址在最为繁华热闹的东大街旁,如火如荼地动工了几月,直到近日才终于告成。

        关于此楼究竟为何用处,汴京城中早讨论了许久,众说纷纭,把所有可能都猜了个遍,就是没一个可靠的消息。等到现在,终于能一观真容了。

        到了当日,沈遥便套了车,先去汴京书院接了崔道蔚,两人便一同往东大街而来。

        刚进东大街,便明显感觉今日街上人流比往常更热闹几分,车驾才行了不远,便堵得走不动道。崔道蔚道:“我们走过去罢,现下应还未正式开门,我在它对面的晚甘茶坊定了雅间,先去那坐会儿。”

        晚甘茶坊二楼雅间的窗扇,正对着街对面的录巧楼大门。沈遥随着崔道蔚落座,好奇道:“蔚娘,你早就收到了录巧楼的消息?”

        能定下位置这么好的雅间,可不是提前一两日就能办到的。

        崔道蔚提起茶壶给两个茶杯添茶,闻言颔首:“我收到了定国公主的帖子。”

        “定国公主!”沈遥讶道。

        虽与宗室公主在同一个书院里上了六年的课,但她们这些官宦女儿与前者之前的交集一向很少,本朝举办官员家眷入宫参与的筵席也寥寥,对于当今圣上膝下的唯二两个公主,实在是只有传闻中的印象。

        定国公主是何时与崔道蔚有了往来的?

        崔道蔚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定国公主并非特特给的我帖子,听说我们书院的直讲博士,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们,都有收到邀约。”

        汴京书院的教授们,每个都是看着崔道蔚长大的。曾经多少唏嘘不提,现下她考进书院成了同僚,一个个都老怀大慰,平日里也颇多照顾,连消息都比以往更灵通了。

        原来是一同邀请的,这人选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沈遥思索道:“邀请的都是文士,难道这录巧楼是个书楼?或者古玩藏阁?”

        崔道蔚却道:“我原本猜的也是这方面,但今日一看,却觉得不太像了。”她视线向下投去,行街对面的三层楼阁前,已搭起了木台架,伶人歌伎吹鼓奏乐,很快就吸引了一众好奇的人群,热热闹闹地围观起来。

        “若是古玩书籍,当不必作此宣传,”她道,沉吟片刻,又是一叹,“但我也再想不出有什么是符合的了。”

        猜不出就亲眼一看。录巧楼前的鼓乐又演奏了一段时间,待到这片区域都挤得水泄不通时,终于有人踏着歇止的乐声上到台前,开始致辞示意。

        沈遥凝神听了一会儿,困惑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懂?”

        崔道蔚也茫然了:“似乎说,录巧楼是专录百巧奇思之楼……什么的百巧奇思,又是怎么个录法?”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越来越云里雾里了……开业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她们一齐起身,出了晚甘茶坊,和好奇的人群一起,踏进了缓缓打开的录巧楼大门。

        踏进录巧楼,才知百巧奇思是为何意。

        “《墨子》中说,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当初看时只觉得莫名其妙,原来是这个意思!”沈遥兴致勃勃地说,对眼前倒立的烛光赞叹不已,又感慨道:“还有纸页,原来我们日常书写阅读的纸页,最早竟能追溯到那么久以前。我从前虽也读过《后汉书》,却从未注意到蔡侯纸。”

        崔道蔚眼中亦满是惊艳,含笑点点头,不觉又沉思起来。

        这录巧楼,说专录百巧奇思,竟真就将这古往今来,数不尽的种种创思尽数收录其中。以工、农、医、星等几个大类为划分,楼中各个区域内,或是将创思重现,如《墨子》中光影之论;或是解析物中原理,如沧浪台中,使那座大殿声响广传之法;亦或是以精妙工艺微缩为模型陈列,如车船、拱桥等等。

        所有事物,都有文字介绍,直观地展现出了种种常见之物背后所蕴含的奇巧创思——以及,它在各个领域的作用。

        是那些从前或被人忽略,或被人轻视的事物,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实在是一座前所未有之楼。

        只是,这录巧楼,到底是何目的?

        定国公主筹办此楼,所耗费人力心力,不是一般能成,以往却从不曾听闻她有此喜好。而此楼虽确实构思巧妙新奇,看起来却与文士关联有限,广发请帖,又意在何处?

        她尚在思索,楼中却又忽起一阵鼓乐之声,正从最中处传来,楼中各处漫步欣赏的人们都吃了一惊,不由都往声源处寻去。

        崔道蔚和沈遥对视一眼,也道:“去看看。”

        循声而至,楼中最大的一处平台上,一位身着襕衫的男子正站在最中,抬首看了一眼,见各处都聚集了被吸引而来的人群,便略略抬手,一旁奏乐的乐师缓缓停了下来。

        这人也并不面生,方才才在录巧楼外致辞过。定国公主与驸马今日都不曾露面,他应当便是公主所派出代行主持之人。

        此人待乐声息止后,又向四方一礼,朗声道:“诸位在楼中一观,应也大略知晓了录巧楼所录为何。”

        不知何处有人应道:“是极,确实新奇得很!”便引起楼中各处附和之声。

        男子面上含笑,待到讨论声又渐渐消下去,方续道:“既如此,那录巧楼还有一桩天大的新奇事,要向诸位宣布。”

        人群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下文。

        “录巧楼之门,永远向诸位敞开。普天之下,若有奇妙创思,皆可至录巧楼自荐,”他说,“录巧楼将以评议结果,奖以不同等级之钱帛,最高可至——金千两!”

        “阿遥,你确定不需要再逛逛?”崔道蔚问。

        “不用,蔚娘你不是要回去作文么,我回家跟士秋炫耀去,下回带他一起看,”沈遥笑道,“下期的《离骚》,我便等着看你的文章了。”

        今日虽休沐,晏书迟却去赴了宴,无缘得见录巧楼首日盛况。崔道蔚自录巧楼主持那石破天惊的一言后,便立时知晓了定国公主广邀文士的用意——她要借他们的笔,将录巧楼,以及录巧楼这丰厚惊人的奖项,向朝野上下宣布扩散。

        既明了用意,那她也不吝于顺势而为。更何况,如此声势底蕴,录巧楼的背后,或许牵扯着更大的目标……

        她尚在思索,沈遥已笑道:“车来了,我们走罢。”

        崔道蔚回过神来,笑应了一声,随沈遥登上马车。

        街角,一驾华贵低调的马车停在路边,一只柔荑微微掀开车帘,看了片刻,忽轻咦了一声。“是娘子?”声音低低地,满是惊讶。

        一旁的人却已听清,微微一动,便探身过来,接过撩起的车帘。

        叶小娘往后退了退,安静地等在一边,微微垂下的眼睛,却仍不由自主地朝窗外望去。

        她没想过能再见到娘子。

        娘子仍旧是从前模样,以她贫瘠的语言,大约也只能想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的形容,还觉得庸俗得不堪一配。

        许是在等着马车,娘子同身旁的女郎站在一处,正含笑说着什么。她仍然很美丽,微微笑起来时,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但比起她的美,有一种更夺目的气质舒展在眉目间,像是……

        像是自在和轻松。

        她不曾见过的轻松。

        从前娘子尚在郑府时,她虽极少见到她,但每次见面,她都端庄大方,待人处事无不进退有度。就像那些仆妇女使们私下说的,她是最完美的宗妇,典雅高贵,宽厚聪慧,是与郎君最默契相知的人。

        但那时的娘子,看起来并没有如今……快活。

        郑府上下,没有人想过郎君和娘子会和离。他们之间的感情,即便是在奉行夫妻相敬如宾之道的郑府中,也好得叫人钦羡。她是郎君的通房,从前在他身边的时日里,也从未见他如此模样。

        也因此,那段时间里娘子和郎君之间因着朱小娘而有些冷淡,她也并不感到意外。

        正是因为郎君和娘子不是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他们才会对这件事有了分歧。

        世间总说,身为女子,要不争不妒,事事以夫君为先。可是何其不公?做丈夫的,可以要求妻子只有他一个,那做妻子的,为什么不能要求丈夫也只有她一人?

        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连她都能想清楚,那些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儒生们,却没有一个想到。

        但她也觉得,这次不过是一时之事。

        毕竟不管是她,还是朱小娘,在郎君眼中都不能与娘子并论。即便一时分歧,但他们总归会回到一起。

        就像那日,她和朱小娘一道跪在外头,郎君经过她们,一刻也没有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朱小娘。

        她听见郎君同娘子说话的声音,她后来想了很久,才想出如何描述其中的不同。

        是素来多情更薄情的人心中,唯一的一份真心。

        可是后来,他们却和离了。

        娘子离开了,朱小娘被送走,郎君仍旧是从前模样,但他说,他不会再娶。

        不再娶!一族之宗子,未来的家主,竟然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主人!

        家主大发雷霆,郑府上下噤若寒蝉,又都暗自嘲笑,各怀心思。连主母都反复去问,既然放不下,当初又为什么执意和离?

        郎君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没有再娶继室。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也想不明白。就连那些后面进来的美人,每一个都悄悄向她打探,郎君那个只有一年姻缘的妻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也不知该如何描述。

        直到现在,她透过那一角车帘,看见街对面的娘子,看见静默凝望的郎君,才像是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郎君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面上甚至没有什么情绪。直到有马车驶来,崔娘子登上车去,被车帘遮挡了身影,才终于慢慢撤回身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朝外问:“东西买回来了么?”

        车夫应了一声,他便道:“走罢。”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忍不住偷偷抬眼。日光从起落的车帘下流泻进来,浅淡的光线里,郎君坐在车中,很轻地闭了闭眼。

        她不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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