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程屿拉开车门，很从容地走了下来。他穿了一套不太正式的墨绿色西装，身材高挑挺拔。
他竖了竖衣领，收起笑容，露出锋利的眼神，显出强大的气场。
“你们好。”程屿说，“是思悦的同事吧？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
江思悦站在一旁，很礼貌地介绍着：“秦远哥，现在是我们部门的vp，是项目组的负责人。阮秋姐姐是我的直线经理。”
“哦，幸会幸会。”程屿看起来并不打算自我介绍，像只鹰看着猎物一样，盯着眼前的人。
江思悦似乎很习惯她哥哥这个样子，替他补充：“这是我哥，程屿。”
程屿轮流和老板们握手，抬头看秦远时，眼里似乎有些敌意，故意加重了力道。
他明明刚从车上下来，指尖的温度却有些冰凉。
秦远跟他客气着：“思悦非常优秀，帮了我们许多。”
程屿直直站在秦远的对面，因为比他高半头，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哪里，思悦还小，应该是二位来照顾她才对。本来今天应该我做东，感谢一下老板们对她的照顾。”
“程先生客气了。”
程屿接着说道：“听说二位都是财大的校友吧？我也是咱们学校金融系毕业的。今天正好有时间，我们要不要也找个地方聊聊？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环境很好的pub，很适合坐下来追忆往事。”
他有意加重语气，凛冽的气质在这寒风中显得更冷了。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降至冰点。
江思悦有点疑惑，拉了拉程屿的袖口。程屿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很快地把两只手都收进口袋里。
秦远挽过阮秋的肩膀，赔笑着：“我们晚上还有别的安排，改日大家再聚。”
秦远正要把阮秋拉走时，她回头看了程屿一眼，刚才他充满敌意的眼神更锋利了，眉头紧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走吧，哥。”江思悦打开车门，坐上副驾位置，但迟迟不见程屿来开车。
驾驶座的车窗被他摇下，江思悦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今天才知道远总是我们校友。哥，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没等来答案，一串车钥匙别扔进她怀里。
程屿语气冰冷，带着明显的不悦：“今天你自己开。”
秦远带着阮秋来到附近一家叫clouds的连锁酒吧，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坐在门外的露天雅座上。
阮秋率先打破这种令她不自在的沉默：“不是说好了今天不喝酒吗？远哥有心事呀。”
秦远迟迟不说话，而是望着天上的月亮。
他盯着杯子里的气泡酒，泡泡缓缓上升，然后在果绿色的液体表面破裂。
莞尔，他才很轻地开口了：“我爷爷今年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能熬到明年春天。”
“怎么会……”
他嗤笑一声，仿佛自嘲一般：“我也三十多了，再熬下去，也许就过了最佳生育年龄。爷爷说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抱上重孙子，甚至自己唯一的孙子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妈今天打电话跟我大吵一架，还说如果今年再不带女朋友回来，就别回家过年了。”
“感情的事，也要看缘分的。”阮秋不知道从何安慰，毕竟对于感情，她自己也算是一张白纸，“其实你条件很好，用心的话，总能找到合适的。”
秦远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投行人太忙了我刚毕业那会儿，确实谈了个女朋友，那一年她过生日，我们约好了，晚上等我下班回来，一起庆祝。结果我被老板叫去应酬，喝到凌晨两点才回来。我回来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给我做了一桌子菜，都没动过，热了又热，蛋糕也放在冰箱里没拿出来过。”
阮秋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哀伤的眼神，静静听着。
“我真的很自责，可是我没有办法。后来，她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件事，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旦有了裂缝，就很难再弥补。她开始抱怨我的工作为什么这么忙，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应酬。而我嫌她不够体贴，不能体谅我的事业心，不能做一个贤惠的女朋友。我们大吵了一架，但是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愿意放弃平台这么好的工作，结果她选择了离开我就再也没交过女朋友了。”
阮秋开始在脑海中为自己设想。
她固然没办法感同身受生日没有人庆祝的感觉，因为她几乎不会给自己过生日，也没有人把她的生日放在心上。
但她却突然想到，那一年，程屿会不会也这样，一直等她来，等到天亮呢？
“那个女孩，特别好。其实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可能就不会这样了。现在想想，一份工作也算不上什么，没有重要到值得放弃一段感情。对吗？”秦远突然发问。
“也许只是没遇上对的人吧，会有人体谅你的工作的。”
专注工作的人其实有很独特的魅力，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阮秋其实并不觉得为爱放弃工作是什么明智之举，真正的感情应该互相成就，而不是一味地让步。要花很多力气去经营的感情，总是稍纵即逝，无法长久，毕竟感情的根基就出现了问题。
“那么你会体谅吗？”秦远垂眸看她，声音低沉而带着哽咽，“秋秋，我们试试好吗？”
“什么？”
阮秋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头脑还没反应过来。
“第一天在学校里见到你，我就认出来了，你是梁阿姨家的小孩”秦远晃着杯子里的酒，却还在看她，“我听父母说过你们家里的事情，所以当时我尽己所能想要帮你。”
阮秋听着他说，瞳孔一点一点放大。
两个人之间旧相识的关系，谁也没有挑明，但大家心中都有默契，七年一直是这样。
“一开始，我也以为，我对你大概是像哥哥对妹妹一样的照顾。可是你成长得特别迅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我觉得你不需要我来保驾护航了，你好像也可以独当一面了，于是我慢慢开始对你有一些兄妹以外的感情”
秦远突然抬眸，用暧昧不明的眼光看她：“秋秋，你怎么考虑呢？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回家见见我爸妈，之前我跟他们提过在学校里遇到你的事情，他们其实也很喜欢你，我爸妈你也见过的。”
阮秋说：“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亲哥哥。”
但说完后又觉得有些心虚。
因为她独立得太快，对秦远的感情远远没到要倚靠的地步，或者说是更好一些的上下级关系也不为过。她尽力地工作，从来不是为了讨好或回报谁，完全是为了自己。
在享受一些关系带来的特殊待遇的同时，她的上级也享受到了她带来的更好的工作成果，这是基于契约精神的等价交换，阮秋觉得她从未掺杂过个人感情。
可是其实，这段关系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大概就是不纯粹的。
她接着补充：“办公室恋情也不合适的。”
他笑了笑：“这你不用担心，如果你还喜欢现在的工作，我愿意做那个让步的人。”
阮秋很快地捋清这段关系的来龙去脉，合着自己的想法：“我不需要有人为我让步。”
“这都是后话了。”秦远的眼神中闪着不明显的光，“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有我吗？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我们可以试一试。”
喜欢的人。
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程屿的脸，他生气时像刀一样锋利的眼神，他来买咖啡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甜甜的笑，他在舞台上恣意而洒脱的姿态还有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文体楼，站在光影交界之间。
原来这么久以来，她的心里真的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了，被程屿这个人塞得满满的，再无一丝空隙。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有没有回音，她也心甘情愿。
所以她拒绝别人可以这么游刃有余，甚至不惜撕破脸皮，一点儿机会也不想给。但却处处任他突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唯独对他事事都无法拒绝。
七年，她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但是并没有。
无论说到什么，总能联想起他来，成了一种习惯。
阮秋不置可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垂眸的时候眼里闪着微光。
秦远没再继续深究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刚才那个男生，你们认识吗？他看我的样子好像在看情敌。”
她无力地狡辩：“只是认识。”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秦远叹了口气，语气轻柔中透着无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感情的游戏，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等秦远买了单，阮秋还是坚持自己坐地铁回家。两个人再单独相处下去，大概也尴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收拢心情。
于是秦远还留在原地继续喝着闷酒。
从clouds出来，往一边拐，有一条铺满梧桐叶的大道，这是通往地铁站的必经之路。
这一条街，早上还很热闹，都是充满烟火气的早点铺，但晚上都沉寂了下来，和另外一侧酒吧街的喧哗景象泾渭分明。
今天白天刮了一次风，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梧桐树叶，像地毯一样。脚步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声音清脆悦耳。
转角处有人在吵架，阮秋很快认出是程屿的声音，因而躲在树后面想看看究竟。
他双手抱胸，相隔半米，对面站着一个身材曼妙的长发女生。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说话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是乔雨薇。
久远得快要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是那种大小姐般的、质问的语气，还是让阮秋心里一颤。
程屿后退一步，靠在墙边：“我不想怎么做，离我远点，最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至于这样吗？”乔雨薇抛下了端庄的大小姐姿态，声嘶力竭地吼着。
寂静的街道里，传来不明显的一声冷笑。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程屿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除非你告诉我，那时候你在咖啡厅跟她说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吧，你们行长可是我小叔叔，你觉得他会不会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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