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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apter23


斯塔西娅这次却并没有耐心地解释,她看着小天狼星又举起了啤酒罐,眯着眼睛抛出了个新的问题:“那么逃婚也是真的了,是吗?”

        他差点被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啤酒呛死,连连咳嗽几声,惊悚地看向姑娘——她唇角惯常地微微含笑,但这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并不是娴雅的淑女,而是一只美丽的、随时准备启动的大型游走球。

        格兰芬多替补击球手努力试图解决问题:“那不是逃婚的问题——我当时只是开玩笑。只有雷古勒斯那样的傻瓜才会觉得一辈子当个听妈妈话的好孩子是人生目标。我们那样的家族,”他语气逐渐阴沉了起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生下来就要当个会说话、任人摆布的玩偶,长大了要学会蔑视一切族谱里没出现过的姓氏。上学了最好进阴森森的斯莱特林,和小食死徒们一起蔑视其他姓氏、欺凌不会魔法的人。毕业了再娶个一样脑子臭烘烘的妻子,在那个糟糕透顶的房子里生下一堆小崽子之后再用金子买个梅林一级勋章,这就是我妈妈对于完美人生的规划——是每一部分都令人窒息,不单单是什么未婚妻。我要是能彻底离开,我早就离家出走了。”

        他无意识地几乎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等到发觉了,小天狼星便一口气饮干了剩下的酒,把罐子团成一团,像投鬼飞球一样扔进了垃圾桶。

        姑娘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换了个倚靠着矮几的姿势。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所以你在学校的事情呢?你们的学校真的那么糟糕吗——抱歉,我是说,体罚什么的。”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气氛立刻欢快了起来,因为这是他擅长而喜欢的领域了。小天狼星放松地向后一倒,手肘撑着地半躺在地毯上,仰视着天花板上的雕花,忍不住滔滔不绝了起来。他终于可以自由地、切实地描述霍格沃茨的一切了。

        他讲了会变成虎斑猫的变形术教授,讲了由幽灵教授的历史课(“但这太糟糕了,我爸爸可能不喜欢这个故事——死了还要给学生上课吗?”斯塔西娅这样评价道。),还讲了格兰芬多塔楼和禁林。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如何骑在看不见的夜骐的背上飞跃黑湖,还讲了如何在魁地奇球场上和詹姆配合妥当、在几十英尺的高度把斯莱特林队长撞下了扫帚,末了还在赛后给企图报复的队员人人变出了个大瘤子。

        霍格沃茨是他的灵魂寄所,但显然对于这个母校已经经历了百八十轮改/革的姑娘来说,不那么够看——怎么会让十几岁的学生写论文、而且还要手写呢?这样怎么能加好脚注和引用呢?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多加评论,只是在他口干舌燥地停下来喝啤酒的时候,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那你的小女朋友是哪个学院的呢?”

        小天狼星这次真切地呛到了自己,咳得像一条在喉咙里拉风箱的患了哮喘的狗。他停止咳嗽后就忍不住跳了起来,怪声怪气地大叫:“没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对——”他忽然停住了,脸涨得通红,似乎连带着耳朵都烧红了,“……总之完全没有这样的事情。只有詹姆才每天围着伊万斯跑,莉莉长莉莉短,烦死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斯塔西娅,眼睛亮得像星星。姑娘若无其事叼起来了一块手指饼,仿佛提问的根本不是她:“是吗,我倒是觉得女巫好酷啊。”他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没有和她们一起念过书。这个年纪的姑娘,吵起来像猫头鹰棚屋炸了——好吧,我是说,其中一部分。”小天狼星看着她又一次眯起来的眼睛,不得不加了个注解。

        斯塔西娅又拆开了半打啤酒的包装,打开了其中一罐饮了一口。这已经是他们买回来的最后一提了,她脸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所以你之前讲的,都是改良过的故事——所谓的宗教技术课程,就是变形术、魔咒学和魔药课程,是吗?”她笑了一下,“你编得还挺逼真。”

        小天狼星再一次沉默地抛弃了懒洋洋倚着茶几的姿势,慢慢坐直了身体。他从斯塔西娅手里拿过那罐啤酒,一饮而尽,“那我要怎么说呢——‘小姐,你好,我是个从魔法学校里跑出来的五年级学生、正受到家人的追杀和迫害?是的我们是魔法学校,每天学习如何用火蜥蜴和青蛙唾液熬制迷情剂,你要不要来一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谁又会相信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跑上门来然后就疯疯癫癫地说自己是巫师呢?”

        斯塔西娅又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拿另一罐啤酒,这让人摸不清到底是不满意他的答案还是不满意他的强盗行为:“是吗?那我现在在做什么?我是不是应该马上把你赶出去了,巫师先生?”

        小天狼星的阴沉气势立刻顿了一下,他讪讪地也取了一块手指饼叼在嘴里,嘟囔着反对:“所以说我现在才敢告诉你嘛……准备证据不是需要时间吗?”

        这不是十足的实话:他如果不是有了隐秘的心思,也许只会在回到霍格沃茨之后寄送一份贵重些的神秘礼物回报她,大约会有他的魔法附加在上面,可那绝不会揭露巫师的存在。但他明智地选择了让自己都忘掉了这一点。

        斯塔西娅当然揣摩不出这种巫师们才能体会到的细节。但这不代表她一无所觉:“说实话,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已经足够古怪离奇了——二十世纪还读罗伍德一样的宗教寄宿学校、圣诞节逃婚的未成年、家里什么电子设备都没有的名门贵族……显然,我也没有把你扭送到疯人院去。”

        这也不是百分百的实话——她反复揣度了小天狼星价值不菲的衣着和前后言辞的一贯性,才敢把他带进了家门,而且还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衣柜里就放着一把□□和一把□□。那是她爱女如命的父亲送给她的成年礼物——“防身用的,只要不打死全算在我头上。”这是这位父亲当年的赠送感言。但明显,这也不适合把中个关窍仔仔细细地与他道来。她也假装并没有这样的考量出现过。

        小天狼星咔嚓咬断了手指饼,不满地抗议:“前面确实都是我暗示的,但后面那可不是我说的——我们家没有贵族,只有一群精神病:非常疯的,和不那么疯的。”

        斯塔西娅盯着他,轻笑了一声。这气声没有什么笑意,更像标识领地归属权的野猫在嗓子里发出的低鸣。于是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只是想说,就算离奇,我也没有质疑过你的故事,不是吗——这不是因为这故事毫无破绽。所以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相信你呢?”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有些醺然带来的迷离,但对于小天狼星来说,这目光实在是足够炯炯,因为传达着一个意思:她大抵猜到了如果不是雷古勒斯找上门来,他也未必有胆魄今晚把一切这样直截了当地摊破。

        他烦躁地移了移双腿,换了个姿势:“我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觉得,没有人值得被永远无所保留地相信——想想吧,要是巫师和魔法这么容易被接受,也不会需要出台《保密法》了。我……”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把这个现象带入他身上进行辩解,但被打断了:“你呢,难道你也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相信吗?”

        仔细琢磨这话便能听出其中暗含的肯定意味,但小天狼星却仿佛一个被点燃了引线的爆竹一样,火气腾地窜了起来。他的口气瞬间变得颇为阴沉暴躁:“我?”他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特别值得被人信任的吗——哈,那群疯子眼里的血统背叛者。就算是格兰芬多内部,怕也有很多人觉得我是布莱克家的变态,恐怕私下里也会用黑魔法折磨人取乐,在偷偷练习不可饶恕咒。谁会觉得我特别值得信任呢——可能只有脑子被游走球砸坏掉了的波特吧。”他的口气渐渐变得尖锐起来,格外阴阳怪气。

        斯塔西娅愣了一会儿,积累的酒精似乎剥夺了她敏锐的反应。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开口道:“……可是正常的学校里,谁又会在乎什么学院呢?这对我来说也太好笑了——难道只因为读了三一,我就是我父亲的仇敌了吗?”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他口气阴沉沉的,“当然啦,我说得很好听,仿佛我们家只是有些傲慢的上等人,那群小崽子只是眼高于顶罢了——但用你们麻瓜的话说,他们都是一群纳/粹。”

        他顿了顿,仰头喝干了罐里的啤酒,顺手把易拉罐捏扁了扔在地上,“他们是真的希望杀掉所有不会魔法的人,甚至混血种,然后让祖上都是巫师的人统治世界——你能懂吗?我的一个姨妈甚至还试图买通魔法部通过这样的猎杀法律,而我们全家的成年人,除了阿尔法德,基本都觉得她做得棒极了。不那么支持她的也只是因为觉得太浪费金子了——你懂我在说什么了吗?我在你父亲的书上看到了,这就是纳/粹吧?”

        他冷笑了一声,盯着地上的啤酒罐的残骸,“你让我怎么说跟你呢?‘啊,斯塔西娅,我们今天看了瓦格纳,你不喜欢纳/粹是吧,太巧了,我们全家都是纳/粹,更巧的是在他们眼里你就是那个犹太人啊,你可要小心了。’”小天狼星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是啊,在看完会魔法的男人最终会抛弃妻子逃跑到无人知晓的地方的瓦格纳之后,讲这么个故事真是太好太应景,可太值得让人信赖了。”

        他说完就被手指饼的包装盒轻轻地砸了一下。

        “那是因为你是大傻瓜——谁会……谁会计较这些奇怪的东西啊?家人就算了,瓦格纳?”斯塔西娅被他气笑了,“我妈妈也是知道你这么喜欢戏剧艺术肯定开心坏了。”

        这笑话并没有真的让气氛轻松起来。小天狼星反而蹭地站了起来:“——因为我会计较,行吗?我计较或许会被你看轻,我计较被别人质疑。我还计较那点不知道有没有的脸面和尊严——难道你真的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也会非常开心吗?我就连煎个鸡蛋都要问你怎么开火,我这辈子都没觉得我这么愚蠢而无措过。”

        斯塔西娅抬起头,仰望着他:“……可没有谁生下来就懂得怎么煎鸡蛋。我也不会变你们的魔法,你也觉得我很愚蠢、很奇怪吗?”

        “……当然不。”他轻声回答,缓缓坐在了沙发上。在长而卷曲的眼睫像蝴蝶一样轻轻翻动了良久之后,小天狼星才哑着嗓子开口:“当然,不会魔法也好,不会用电器也好,一般没人会在乎,我也不在乎。但我心仪的人是怎么想的呢——我可实在太计较了。”

        他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昏暗的客厅里响起了一声咔哒声,接着小天狼星被一团阴影笼罩了。他抬起头,发现斯塔西娅喝掉了最后一罐啤酒后,站到了他的面前。她脸上飘着红晕,手里捏着那只易拉罐,凝视了他半天才开口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讲,哪怕只是更多一点点呢——我不知道你会在乎这个。”

        他低低笑了出来:“因为我习惯了这么想。我父母生出来的不是儿女,是能继承家业的和不能继承的。我每次表现出我不想按照他们意志行事、不能理解他们想法的时候,就会被责骂。我已经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但还会在乎重要的人可能像他们一样,随时随地对我失望。”小天狼星看着斯塔西娅坐在了茶几上,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说:“……所以现在我不要他们那一套,于是就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他们的敌人、阵营里最大的叛徒。如果不是被你撞到,我可能看到雷古勒斯找上门来就不再告诉你这一切了。想想吧,万一他们决定哪天登门拜访你……”他苦笑了一声,“我真没有把握能把他们都解决。”

        她不理他暗示的警告:“才不是呢。”

        “什么?”

        “你父母生出来的才不是只能执行他们命令的木偶,也不是必须用来继承家业的库房——他们生的是小天狼星,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小天狼星,是任何枷锁都拦不住飞鸟。”

        小天狼星终于摆脱了低沉,无声地大笑了起来,这让他的胸膛微微震动着:“谢谢,但——实话说,我家族谱上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人叫小天狼星。所以可能也不是那么独一无二……”

        他的笑话被打断了:斯塔西娅猛然从茶几上站了起来,气势凶狠地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是吗?”年轻的女演员抿紧了嘴唇、微扬着下巴。这一刻她有点像从皑皑群山中走来的阿列苏莎神女,不不,或许说阿列苏莎的神像似乎有点像她、凛冽地艳光四射。她攥着小天狼星的领子,把脸凑上前来端详着他,似乎第一天认识他。但幸而她抓得并不紧——谢天谢地,因为光是这盯视就够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是吗?”她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小天狼星僵硬地点了点头,终于笑了,“但我只会吻其中一个,就是振翅欲飞的那个。”说完她便俯下身来,缓缓凑得更加近前来,于是那艳光更盛了。

        仿佛酒意最终还是上来了。小天狼星已经完全搞不懂现在拷问进行到哪一步了。他只觉得自己无法思考、而且快要溺死在她双眼中那抹好运泉似的的水蓝色之间了。

        软绵绵的温热在他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之后,轻快地触了触他的额头。姑娘通红着双颊,搞不清是因为酒劲儿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她依旧单手攥着他的领口,颇为骄矜地俯视着他发问道:“你明白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拼命转动好像锈住了的脑子,但最后只能凭着本能回答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地说了:“……还能再来一下吗?”

        ——糟糕,怎么真的说出来了。

        小天狼星懊恼中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似乎是啤酒罐砸到地板的声音。希望啤酒没有洒出来,不然斯塔西娅要恼火了,他呆呆地想。结果在呆怔之间,他被轻轻一推便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沙发上。

        “这是你说的。”于是温热再一次落在了小天狼星的额头上。

        他似乎终于找回了神智,忍不住笑出了声:“不,不是这样。我是说——”他张开手臂,终于搂住了姑娘,“我是说像这样。”

        阿列苏莎神女从她的雪榻中缓缓而起。她脚步间携卷的溪水,铺下了一道道柔波。而那阴暗的波浪,就像森林的夜晚一样绿。

        因为大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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