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粉嘟嘟的少年来。
他今天倒是没穿西装，上身套着件红粉拼色的冲锋衣，底下配了条银蓝色的阔腿束脚卫裤。
他的脸色很差，眉头紧锁，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
妍凭羽与他四目相对，对方忽然紧张起来，目光变得犀利，颇具攻击性。
“你到这儿来干嘛？”男生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好像和你没关系吧？”妍凭羽坐在排椅上没动。在这个场合再次相遇，她觉得也挺有趣。“心虚了？”
男生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心虚？”
“没什么。”妍凭羽耸了耸肩，不再看他。
对方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有走，在妍凭羽身后的排椅上坐下。
妍凭羽又等了一会儿，不多时办公室里走出一位挂着非常职业微笑的漂亮小姐姐来：“妍小姐，您这边请。”
妍凭羽暗自松了口气，总算可以远离这只桃花精了。
起身时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男生，对方正翘着二郎腿刷手机，眉宇间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怎么看都是个纨绔子弟。
妍凭羽又在办公室的外间等候了一会儿，才被准许与主人相见。
在她的设想中，自己只需把信件交上去，然后听从对方的安排，拿到回信后就可以坐火车回到深山老林，继续跟师父求仙问道。
只不过现实总是充满各种意外，坐在办公室里的，居然是位故人。
“姑姑……？”妍凭羽看着实木办公桌后面的女人十分惊讶。“怎么是您？”
她进来时，女人正在整理文件，听到她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互相盯着看了许久，女子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妍凭羽身边，给了她一个熊抱，丝毫不像想象中那般严厉：“牙牙，终于又见到你了！”
妍凭羽身体僵了一下，重逢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到她。
面前的这个人叫妍珊，论族中辈分与妍凭羽的母亲算是姐妹。按照拾闲境的习俗，妍凭羽该称对方一声“姑姑”。
不过，她幼时便没了亲生父母，童年在义父的照顾下成长，与宗族血亲并不亲密。
五年前妍凭羽遭逢不测，被迫离开拾闲境，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独自前往现在居住的舆北雪原。而提出要将她送走的，正是眼前的这位妍珊姑姑。
在舆北的这五年，妍凭羽没有收到家乡一封来信。如今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亲戚间倒是热络起来了。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没有推开妍珊，只管四肢僵硬任对方拥抱。好在这种溢于言表的热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对方很快就恢复了职场女强人的样子。虽然妍珊的目光中仍有许多欣喜，两人还是退回到公事公办的距离。
“我一听说你要回来，就安排了人手到车站等候。谁知道这小子这么没用，竟然没遇到你。”妍珊说着有些抱歉，“昨天晚上你过得还好吗？”
妍凭羽点点头，故意避开前一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无关紧要的谎：“在站前旅馆歇了一晚，还行。”
她不想在这种事上多耽误时间，见到妍珊后的每一秒钟都让她觉得十分尴尬。
见对方没有直入主题的意思，妍凭羽索性主动提起：“姑姑，我这次回来，其实只是帮师父捎个信儿。”
她说着从自己的拼布小挎包里拿出保管了一路的信封，双手递上去。
妍珊见她疏远，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接过信件坐回自己的位置。
“师父说，请大当家手书一封回信，让我带回去。”
妍珊当着她的面拆开信封，从中取出厚厚一沓信纸来。她迅速看完，抬起头笑着问：“这封信的内容，牙牙你知道吗？”
妍凭羽不明就里，摇了摇头。信件是她的师父写给综合服务中心大当家的，她怎么会知道呢？
“按照这信里的意思，子讳之希望我能动用自己的后台关系，为你在综合服务中心安排一个工作。”
妍珊说着把信纸递过来：“但是……”她抱歉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他希望你能回拾闲境发展，可这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安排。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所以说，她被两边“踢皮球”了？
妍凭羽有点发愣。出门前师父并未告诉她这些，老人家当时的态度非常和蔼，完全没看出要将她逐出师门的意思。
当时明明说好拿到回信就回舆北，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看样子妍珊也并不打算收留她。
不过想想也是，她自幼就没得到过宗族的庇护和培养，独自经历着风吹雨打。
十二岁之后更是连学也没在上，像个野孩子似的，整日在舆北的深林里漫山遍野地疯跑。
妍凭羽与妍氏对女孩“灵慧端庄”的要求大相径庭。妍珊怎么会收留一个这样不稳重又对家族没有帮助的傻丫头呢？
妍凭羽没接信纸，失落地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比起灵怪异兽，眼前的情况对她来说更为棘手。
“我想这事对你来说也很突然。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妍珊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轻声安慰着。
“这段时间可以先在我家休息。你不在的这些年，境内变化很大，我让人先带你熟悉一下。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聊后面的事也不迟。”
她没等妍凭羽说话就按下桌上的呼叫器。不多时，刚才带妍凭羽进来的小姐姐开门走了进来。
妍珊收敛了笑意，清了下嗓子，严肃地说：“去把侄少爷给我拎进来。”
沐兆冲在妍珊办公室外间候审的时候，心情是忐忑的。
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对姑姑派下来的任务已经足够尽心。
他特意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火车站等候。可面对那样的突发事件，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何况火车站都乱成那个样子了，还找个鬼啊！
出站口关闭后，沐兆冲还在附近找了许久，等到天色渐晚，又去入境登记处核对了全天的入境人员名单。
一切都忙完时已经晚上十点多。那时候妍珊正在开会，所以才没能及时通知她。
沐兆冲今天一大早就赶来请罪了，本想着坦白自首，求得个宽大处理。可他姑姑似乎并不吃这一套，不但数落了他一个多小时，还扣了一半生活费。
他实在想不出，在那样的处境下，自己还能做什么。
现在，被他弄丢的人正在办公室里跟妍珊密谈。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侄少爷，大当家请您进去一趟。”
“啊，好……”沐兆冲正胡思乱想，听到有人叫赶紧起身。
“恕我直言，”小姐姐微笑压低声音着提醒，“她应该不会喜欢你这身衣服，请您稍微修整一下。”
妍珊是个古板低调的人。虽然之前她也没对沐兆冲这身衣服发表什么看法，但有外人在的话，这种程度的张扬个性，在她眼里就算得上是搔首弄姿了。
沐兆冲从小就是个漂亮孩子，印象中初二时便收到过许多情书。不但同年级的女生对他青眼有加，连刚上班的小老师都对他格外偏爱。
他对自己的样貌一向很有信心，却也不敢得意忘形。毕竟这里是拾闲境，一个还保留着浓厚母系氏族传统的界域。
再受瞩目的小男生也不过就是姐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了新的话题分分钟就会抛到脑后。
妍珊在家族中的地位颇高，工作上也十分受人爱戴，自然不希望自己养大的侄子是个博人眼球的骚包。
可偏偏沐兆冲的穿着喜好，就是十分张扬恣意。她私下里曾多次含蓄地表达过对沐兆冲审美的不认同，却从未过分干涉。
尽管如此，沐兆冲也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堵。
他麻利地拖了外套，露出里面米黄色的高领绒衣，理了理衣襟，敲门后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姑姑，您找我？”沐兆冲装作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脸上带着硬挤出来的假笑。看到妍凭羽后，故作礼貌点了下头。
妍凭羽给他一个不友善的白眼，就转过身去。
妍珊咳嗽了一声：“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等她说完，妍凭羽先向沐兆冲伸出手来：“牙牙，不是胆小鬼。”
沐兆冲脑子“嗡”了一声。
完蛋！他们刚才的谈话被这丫头听到了。
他硬着头皮与对方握手，实在觉得笑不出来，只好没话找话：“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巫……傩？”
“对。还是对讨厌的那这种。小时候别人都叫我耳报神。”妍凭羽大方地笑着说，仿佛并不在乎自己有个贬义的外号。
“听榕姐说，你也姓妍？”
“我叫妍凭羽。”
“沐兆冲。”
自报家门后，沐兆冲便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他原是挺健谈的，就是在妍珊面前不敢乱发挥。
而且妍凭羽明显跟他不对付，这时候乱说话，很肯能会撞到枪口上。
妍珊对沐兆冲不敢僭越分毫的态度十分满意，冷若冰霜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
她看得出，面前这两个年轻人肯定还有别的纠葛。不过既然两人都不提起，她也不想主动过问。
“牙牙要在拾闲境多留一段时间。她有些年没回来，你这几天把别的事都推了，带她四处逛逛。”
妍珊说着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来递给妍凭羽：“兆冲是我哥哥家的孩子，牙牙你不用见外。想要什么东西尽管朝他要。这小子有的是钱。”
妍凭羽看着那没钥匙，往后退了一步：“我想比起拾闲境，我还是更适合在舆北陪师父。”
“牙牙，”妍珊有些为难。“子讳之让你回来一定有他的理由。说实话，我也不想让你这时候回来。可有些事，你是该慢慢去了解了。”
她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往前推去：“姑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慢慢想，但我希望由你自己做最后的选择。”
妍珊这么说，妍凭羽也不好太坚持。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顺应长辈的意思，先看看再说。
然而就在她摸到钥匙的瞬间，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沐兆冲突然说话了。
“这件事我能拒绝吗，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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