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嘉佑元年六月六日
一匹马和一辆马车驶出了陈州城，向城郊而去。
马上青年二十刚出头，他身段笔直，脸上神采奕奕。身着灰青色的右衽交领长衫，长衫的衣襟处绣着几片蕉叶，后腰上插了一对分水峨嵋刺，这青年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陷空五鼠”中的老四“翻江鼠”蒋平。
“总算摆脱二哥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就像初脱牢笼的犯人，斜睨赶车人：“自你闯了皇宫后，二哥盯我们可比以前盯得紧多了。”
“就好像那事没你的份一样。”
扬鞭策马的青年笑着说了他一句。这青年也是二十刚出头，五官秀挺，容貌更加俊美，拢结与顶，髻上插着一支玉簪。他身穿象牙白的圆领长衫，胸前衣襟上绣了一只脚踩祥云，睥睨天下的神兽麒麟。这人是蒋平义弟，“陷空五鼠”中的“锦毛鼠”白玉堂。
蒋平讪讪而笑：“是有我的份，主意是我出的，你盗的御宝也是我接的脏，不过我运气不好，还没出城就被开封府的那个马脸校尉抓了。”
“能把你抓了，那也是个能人了。”
蒋平正色道：“那校尉耍诈，我从水路走，他偏拿鱼网网我，可不是我在武功上输给他。”
“这也叫兵不厌诈。”
“你今天怎么尽帮着开封府的人说话。”蒋平斜睨他一眼，跟着又朝车舆看，他问：“你的小梨姑娘在里面干嘛呢？好半天了。”
白玉堂向后看了看，身后车帘遮挡，看不清车里情况，正要回答“不知道”，车帘突然被人从里撩开。一个十七、八岁，肤色洁白、容貌娟秀的女子拿着一个打开的黄花梨盒子凑到了他的面前：“曹大哥送了我好多首饰。”
白玉堂朝盒子里觑了一眼，见里面装满了钗环首饰。
蒋平驱马与马车平行，也往盒里一看，有钗、有簪子、有步摇、有玉镯也有一些耳饰。
“嗬，你曹大哥可真下血本。”
这女子姓黄名梨，只见她摇了摇头，说道：“他的礼物太贵重了。”
“他没告诉你就是怕你不收，反正也出城了，你就收着吧。”白玉堂宽慰了她一句。
蒋平快速地瞅了她一眼，认为她心中的负担都是自找的。
“你曹大哥的三女儿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你要觉得他礼贵重，以后你就给他三女儿随份大礼不就得了吗。”
随份大礼！我要有钱随份大礼我至于如此忧愁吗！
黄梨觉得蒋平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虽然她以前也不知人间疾苦，但在这几个月她可体验到了生活不易，挣钱艰难，钱若好挣的话她就不至于外债缠身了。
想到她的外债，她一下觉得心累。
再想想，管他的，债多不愁，总会有云开雾散的那么一天。翻看盒中之物，这些首饰可真漂亮啊。其中她最喜欢那支金步摇，是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上面珠翠环绕，精致的很，下摆缀以金珠和金铃铛，轻轻一摇，叮当作响。
她挪向左边的车辕，白玉堂见她要坐出来，马车颠簸，生怕她跌下去，连忙拉住她，待她坐稳才放开手。黄梨将黄花梨盒子放到身后，取下头上的珍珠发钗，插上那只金步摇，她摇了摇脑袋，头上叮当作响，感觉很有趣。
“好看吗？”她凑近白玉堂问。
白玉堂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好看。”
黄梨喜滋滋的，又换了一只：“那我插这只呢。”
“好看。”
她跟着又换了一只，不待她问，白玉堂就说：“也好看。”
“怎么都是好看，没别的啦。”
白玉堂一时词穷，搜肠刮肚了半天才又笑着对她说：“你戴什么都好看。”
黄梨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可惜没镜子，更没手机，不然拍个照就知道这些钗戴在头上是什么效果。想到手机和电脑，她心里一下空落落的，本以为自己已经戒掉了这些，但现在看来还是余毒未清呀。
啊——
我想要手机！我想自拍！我想要我的朋友圈！苍天啊，大地啊，让我好好颓废一下吧！
她瞬间提不起劲来，感觉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向后倒在了车舆内。
“你怎么啦？”白玉堂回头瞅了她一眼：“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黄梨委屈地回了一句。视线落在他宽阔修长的背上，向上看，他的长发高高地拢在脑后，髻上插了一根素净的玉簪子。
咦，没手机拍照，他可以当我模特啊。
她一下又来了精神，急忙坐了起来，向后挪动她的臀儿，从车辕上又退回到车内，将阻挡着两人的帘子挂到一旁。
“哎呀，你发髻上有什么脏东西。”
白玉堂一听他头上有脏的东西，连忙伸手去摸发髻。
“我帮你吧。”
黄梨说着不待他答应就跪在了他身后，快速地取下他的玉簪子，在他头上假意拂了一下，跟着就将手中的那支金步摇插在了他的发髻上。
原来戴头上是这个样子的，还不错。
白玉堂听到自己头顶叮当作响，抬眼往耳边看，只看到金灿灿的小铃铛，他有些哭笑不得：“你把你的钗□□头上干嘛。”
黄梨见他伸手要扯下金步摇，赶紧拉住他的手：“别动，我就看看插头上是什么效果。你好好赶马车，别乱动。”
蒋平听到二人的对话，赶忙回头，正要提醒二人不要在驾车时玩笑打闹，就见他兄弟发髻旁插了一只金步摇，他“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这是哪家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啊。”
白玉堂俊脸一红，赶紧对黄梨说：“女子的钗插男子头上像什么，快给我取下来。”
“我插一下吗，我没镜子，我看不到插在头上是什么效果。”黄梨拽着他的衣衫，左右晃了晃，情不自禁地向他撒起了娇。
“你这样子……”
白玉堂瞬间拿她没辙了，只得妥协：“插吧，插吧，但有其他人过来的时候，你得快点给我扯下来。”
“放心吧。”
黄梨马上向他保证，欣喜地又拿了另一根插另一边。
活见鬼了，这姑娘这么造五弟的头，看上去他还挺高兴。以前什么人敢动他白玉堂的头呀，他还不一刀劈了去。蒋平看得直摇头，突然感叹到什么情呀爱呀都是虚幻的，温柔乡英雄冢才是真实的。
白玉堂此时可想不到那么多，他一直戒备着身后，他深知她的性格，决不会那么老实只插一只钗在他头上。果不其然，见她拿了一朵绒花出来，他道：“你可别插朵花在我头上。”
“五弟，你这就没对了，现在男儿都喜簪花，你簪一朵给四哥看看。”蒋平笑着对他说。
黄梨听了，立即说：“是吗，那我给你戴一朵，我给你选一朵大的。”
“不戴，别人是簪真花，你拿朵女子的花给我戴成什么样子。”白玉堂见她朝自己的头伸来魔爪，左手抓着缰绳，右手往后拦着她，这才发现她一直是跪着的。
“你跪着干嘛，你膝盖还没好全，快坐好。”他向后想将她拉起来，却忘了手上还拉着缰绳，这匹枣红色的马一下就被带偏了，直直往田坎上冲……
三人才刚出陈州城就差点翻车。
兄弟俩废了好大力气才将马车从淤泥中给抬了出来。
“黄姑娘，以后五弟驾车时你别捣乱，这很危险的。”蒋平想起刚刚惊险的一幕就觉得胆战心惊，这姑娘一刻也闲不住，以后可得把她看牢一点。这时，他突然怀念起韩彰来，眼望回城的方向，双手在胸前合十：“二哥，兄弟以前都错怪你了，原来你这么不容易呀。”
嘀咕完这句话，他心中禁不住想，他能安安全全地将这二人带到目的地吗。
三人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再次启程时，黄梨问：“去长安往哪个方向走？”
“往西。”白玉堂回了一句，又问：“你不去陷空岛了？”
“都答应二哥了，总不好食言吧。”
蒋平道：“他现在可管不了我们，就去陷空岛。”
“去长安！二哥也是为你们着想，你们跟着还得回开封呢！”黄梨在她答应过的事上有时也很坚持。
“去陷空岛！”这次，蒋平也很执着。
“去长安！”
“你刚刚还想去陷空岛呢。”蒋平觉得这姑娘简直不可理喻，决定好的事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白玉堂劝了这个，劝那个，觉得自己被他们夹在了中间，这二人总是说不到两句就吵架。
黄梨拉着白玉堂评理：“刚刚你、我、他都答应了二哥不去陷空岛，转头我们就去了，这不是不守信用吗。”跟着，她指着蒋平大声道：“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讲信用的嘛，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蒋平为之语塞，他的讲信用可不是用在这种事上的，但这姑娘一句江湖中人就将他的后话全堵死。
“好好好！我吵不过你，去长安是吧。去就去吧，反正又不是我急。”
蒋平见那姑娘气呼呼地钻进了车舆，悄声对白玉堂说：“你昨天还说你吃定她了，看到没，还想去找她的未婚夫呢。”
白玉堂脸上蓦地一红，强辩道：“不去陷空岛，也不能表明我没吃定她。”
“你就吹吧。”
蒋平朝他露出鄙视的表情，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五弟，你就听我的！看她那样子应该不识道，我们就照在郭家客栈商议的那样。一直往南走，再到江浙，把她骗到陷空岛上。到了咱们的地方，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白玉堂有些迟疑：“我答应了她，这怎么能自毁誓言呢。”
“我的傻弟弟，你和她哪儿都能去，就是不能去长安。万一运气不好，真找到了她的未婚夫，你是拱手将她让出去吗。这么娇滴滴的一个未婚妻，换你，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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