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她随着阮籍走过中门，内院里有好一些人，有男有女，还有一些孩童，这些人一见了她，皆作惊讶状。这其中以一年轻的娘子最为激动，她被一三十出头的妇人搀扶着从房屋内走出来，一见到黄梨就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而后轻轻地挣脱了二嫂的搀扶，颤巍巍地向她走去：
“你……你果真还活着！”
我活着的呀！
黄梨见那娘子与自己年龄相仿，头上发髻用灰色的头巾包裹着，印象中她二人因年龄相仿互敬过酒。这时见她瞪目结舌地瞪着自己，那模样就像要将自己生呑活剥了一样。她有些害怕，努力平定情绪，朝那娘子点头并重重地“嗯”了一声。
那娘子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眼中全是悲愤之情：“那你来看看，我男人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说着，一把将她拽进了屋。她二人年龄一般大，但这娘子常年干农活，她的力气不是黄梨可以比的。
其他人都没料到那娘子会突然拖人，生怕起了变故，赶紧跟在二女身后进了屋。
这间民居被封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有，屋里空气浑浊无比，如果原来还有生气的话，此时就像被笼罩上了一层死亡的气息。
“你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是跟你们一道走的！”
那娘子拖住黄梨的手往床的方向一用力，黄梨被她往前一带，一个不稳，跌在了床边。她不由得怒火中烧，正要回身骂她一句，却瞅见床上的人蠕动了一下，这应该称其为人吧，因为他像人一样苟延残喘着。
黄梨全身突然不动了，就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她呆呆地望着床上那人，她心口像是有什么压着，紧紧地连口气也吐不出。
床上的是一个男人，这男人很瘦很瘦，全身的肉就像被人一遍一遍地剔除了，只剩下骨头和一张皮了。他的双眼看不到丝毫神彩，呆楞楞地盯着顶棚。因脸上无肉，脸颊和眼窝全塌陷了下来，整张脸上除了他的鼻子外只有两个密布着血丝的眼球外凸着，使他的模样看起来异常恐怖。
这时，这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个方向，猛然盯着入侵者。
黄梨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眼睛，就像随时都会挣脱眼框的束缚落在她的身上一样。她“啊”的一声惨叫，如弹簧般弹了起来，跟着连退几步，直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回头看，身后人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这青年愁眉不展，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冷漠的、疏远的和锋利的。
这张面孔她感到熟悉又陌生，这里的环境也是。她紧张得张了张嘴巴，想要问问那青年，但却不知自己该问他什么，只能呆呆地立在那儿，心里忐忑不安。
人怎么会瘦成这样！
床上男人的病态，或则是接近死亡的模样令展昭极不适应，就算是他面对着这样一张面庞，也不免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何况是一个女子的黄梨。虽然他听韩彰说过他们这次要见的人没个人样了，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恐怖的样子。
床上的男人这时睁大了眼睛，抬起他的手，向着黄梨“啊啊”的大叫。
“黄姑娘，他还认得你。”
阮籍赶紧走到床边，握住兄弟五根枯槁的手：“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认不出他了。”
黄梨的心“呯呯呯”地狂跳着，颤声道：“他……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吗？”
“没人生来就会是这个样子，黄姑娘，他就是我三弟阮炜啊！”
阮籍回头看着她，他的眼中布满哀伤：“在下就想问问，你们那日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我三弟会被抓到了县衙？我们第二天就把他保了出来，当天晚上他还能跟我们说说话，后来就疯疯颠颠的，跟着他就瘦了一圈，后来就越来越瘦，这还不到十日……”说到这儿，他嘴唇抖动，声音发颤，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还不到十日一个好好的小伙就变成这样了！”
那年轻娘子听到这儿，想到她和阮炜成亲还不到两年，这边刚有了娃娃，丈夫却一夜之间就疯了，今后他们娘俩的日子该怎么办，不禁悲从中来，捂住脸痛哭起来。她身旁的两个妇人连忙上前劝慰，见她哭得狠了，忙将她扶出了屋。
阮炜？阮……三哥！
黄梨鼓起勇气再度朝床上人看，印象中她跟着学叉鱼的是个年轻人，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怎么会被抓到县衙去了呢？”她努力回忆，但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后她才愧疚的说：“对不起，我……我失忆了，好多事儿都记不得了。”
床上的人一听这话，双眼立时放光，他身体前倾，似乎想要坐起身来，但此时他的身体状况使得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他最终放弃了，又躺回到床上，他瞪着眼睛，使得外凸的眼球看上去更大了，泪水却从他塌陷的眼窝中不断流淌下来。他突然揪扯起自己的头发来，又是大哭大笑，又是大喊大叫：“我坠入了恶鬼道，终日受恶鬼啃食！恶鬼！是恶鬼吃掉了我全身上下所有的肉！蒋四爷和白五爷坠入了阿修罗道，他们终其一生争斗不休，都将噬饮他人鲜血过活！”
他声音异常尖利，话的内容更是骇人听闻，屋中人听了无不震惊。
“二弟，快来，三弟又疯了！”阮籍急得大叫。立在一旁的青年正是阮庆，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和他大哥一左一右各抓了他们三弟的一只手，拿起布条就将他的手缚在了床头。
“你，坠入了畜牲道，忘了作为人所拥有的记忆。”阮炜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布，他一直盯着黄梨，疯颠颠地笑着，他眼窝里的眼泪却一直没断过。
你才坠入了畜牧道！
黄梨一听这话，又气又急：“不是的，我失忆不是和什么坠入畜牲道相关，而是……”
“你们这些异教徒竟敢中伤本护法使者，本使者将代替佛祖降下神罚。”记忆中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伸手指向她：“你将坠入畜生道……”
将坠入畜牲道……
坠入畜牲道……
畜牲道……
她脑海中有无数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她突然头痛欲裂，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与此同时，她眼前多了很多道身影，屋子里一下就乱了，耳边也响起了好多道声音：
“唉哟，黄姑娘怎么了？宝娘，快来看看黄姑娘！”
“黄姑娘，你头又痛了吗！”
“黄姑娘……”
脑中的声音和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这些声音又逐渐离她远去，她的记忆回到了繁华的扬州……
“听说海门关有条巨龙被冲上岸了。”
“好多人在海边看呢，龙的犄角比人还长。”
……
我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原来我是这样到的开封，从通州直接穿越到过去，千里之地，转瞬即至。
时光之匙！
是时光之匙再一次救了我！
“她经常头痛吗？”薛宝娘一边替黄梨把脉，一边以询问地眼光看向展昭。
“应该和她失忆有关。前几天她经常头痛，但经医官针灸后好多了，这儿不知怎么又痛了。”展昭回了一句，他一直看着黄梨，眼里流露出一丝焦急和关切的目光。
薛宝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就收回视线，将注意力全落在了黄梨的脉象上。诊完脉，她从针袋中取出一根长长地针来，用火消了毒，正欲给她扎针，却见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你在害怕？你不要害怕，我针灸很拿手，不会扎伤你，一针就可以缓解头痛。”薛宝娘温和地冲她的病人笑了笑，每次她拿这根针出来病人总是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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