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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从此永诀别 下


  建康城哪里都好,人美酒香,灯亮地广,然而唯有一点是安歌不喜欢的,冬天少下雪,只有呼呼地寒风刮来刮去,直刮到人心底,冷得透骨。听宫里从北方来的小宫女说,北方的雪很美,下得厚时能没过膝盖,小孩子们总聚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红梅树上落着厚厚的雪,红白交映,好看极了。

  安歌从没有看过那么大的雪,她也很想站在城楼之上,赏一回雪景。

  只不过不仅是建康,整个陈国,估计都没有哪个地方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大雪。

  马车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终于在除夕夜的前一晚到了建康城。

  建康城内,一片兴和景象,和往年一样,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外地人,酒肆客栈里闹闹哄哄,安歌一度抱怨为什么不走快些,现在到建康,找个客栈都是问题。

  不过好像任何事情都难不倒即墨言,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他便找好了一家小破客栈。

  为什么说是一家小破客栈呢,首先,它的确很小,小到除了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以外,几乎没什么空地。其次,它的确很破,门估计是经久未修了,稍稍一碰就吱呀吱呀地响,桌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好在床还算干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最后,安歌恨不得再长高些,两手掐住即墨言的脖子,直接送他回老家。

  怪不得这里还有空房间,这种房间,除了他们应急外,还会有谁来住?

  安歌对即墨言冷言冷语挖苦了大概半个时辰,即墨言实在受不了,拉起安歌到房外,甚是潇洒地指向楼下,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安歌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是什么世道,这种客栈,还至于抢破头?”

  即墨言则是一脸的得意,“瞧瞧,若不是我功夫好先来了这儿,恐怕你连这种地方都住不成了”

  安歌白了他一眼,“那真是要谢你,让我免了风餐露宿之苦?”

  即墨言憨笑两声,“那是那是,你要怎么谢我?”

  安歌又白了他一眼,睫毛翘上了天,“小女子蒙受公子大恩,不如以身相许怎么样?”

  即墨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甚好”,然而下一瞬,笑容一僵,摇摇头道,“不好不好,娶你岂不是倒霉?”

  安歌瞪了瞪他,举手就要打,即墨言抬手一拦,手腕上伤口被安歌一览无遗。安歌一惊,抓住他的手,忙问,“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伤的”

  又突然反应过来即墨言伤口的位置和自己的恰好相同,一大堆疑惑涌了上来,刚想开口问,即墨言便打断她,“没什么事,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瞧你大惊小怪的”

  安歌还想问些什么,然即墨言已经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扬言旅途劳顿今天要早早休息了。

  即墨言在隐瞒些什么。

  这是安歌唯一的想法,如果是简单的事情,即墨言哪怕编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理由也绝对会敷衍过去,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连理由都编不出来?

  不过即墨言不是别人,不需要她去一探究竟,如果即墨言不想说,自己又何必苦苦逼他?

  或许哪一天,他会主动说给自己听的。

  除夕夜来得无声无息,外面却是人声鼎沸。

  街上其实没有什么人,大多都回家,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街边只有连绵不绝的鞭炮声,伴随着一群小孩子的哈哈笑声。不过街上倒还灯火通明,家家门前挂着红灯笼,煞是好看。

  这是安歌第一次在除夕夜时,看建康城的样子。

  从前这个时候……她大概在和阿蛮一起吃团圆饭吧。

  说起来,自己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吃过栗子酥了。

  也很久没有见过阿蛮了。

  即便心中有千万个不愿,但身体的反应是最真实的,转眼间,她已不自觉得走到了韩将军府,大门墙壁依然没有变,依然是她熟悉的样子,她最想念的人如今就在这道墙壁的那边,但他不会出来,她也不能进去。

  为了遮掩身份,安歌此时身着男儿装,韩将军府里偶尔有小厮开门看到她,也只是嫌弃地挥挥手让她走开。

  “这就是你口中的‘不相干的人’?”

  安歌回头,看到即墨言,眼中的悲伤已没有时间掩饰,被即墨言尽收眼底,安歌缓缓道,“我没有见他,也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我,你同意我出来的前提,不就是我的安全吗?”

  即墨言一步一步向前走,安歌有些尴尬,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只听即墨言冷冰冰地话语落到耳朵里,“你可知道不相干是什么,是脑子里没有,心里也没有,即便二人碰面也状似无睹,即便他死,也与你毫无关联——”

  “不许胡说!”安歌脱口而出,而在说出的那一瞬就已经后悔,她小声嘟囔了句“对不起”,即墨言好像并没有当回事。

  “我并非不讲道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都明了,只是有时候你需得想想值不值得,当然,如果你完全不求回报,只一味付出,我也不拦你,可是安歌,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我想要的生活……?我真的不求回报吗?如果真的不求,在几个月前又为什么会和阿蛮大吵一架呢,不对,不是大吵一架,只是我单方面的宣泄和埋怨而已。

  或许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月圆时赏月,在花开时看花,在下雪时赏雪,这十七年来我对阿蛮的付出,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变成那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吗。

  原来我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原来我也很自私,原来在我心里,付出……就应该得到回报。

  安歌突然笑了笑,向即墨言伸手,“今天是除夕,你比我年长,理应给我枚厌胜钱啊”

  安歌的话让即墨言始料未及,他哪里会想到准备厌胜钱呢,不过有时候事情充满巧合,如果他所料不错,去年这个时候韩子高给他的厌胜钱,应该是收在这件衣服里吧。

  找了找,翻了翻,果然有。

  安歌新奇地看着这枚厌胜钱,笑道,“只是一句顽话罢了,没想到你真有”

  即墨言没有回答她,然而却在心里默默许愿:

  惟愿今年今日今时起,你能忘了过去所有悲伤的一切,重新开始。

  夜深,如泼墨般的黑色席卷整个建安城,安静代替了所有声音,只有红红火火的灯笼和各家的烛火依旧明亮。

  韩将军府里的丫鬟小厮有的早已各自回房休息,有的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坚守岗位打着瞌睡,然偏堂里只有韩子高一人安安静静地喝“菜汤”,不时地叹叹气。

  据陈蒨所说,安歌在几个月前便带着即墨言出去游玩,走之前已禀告过他,陈蒨还特意叮嘱他不必担心,安歌正是爱玩的年纪,出去走走没什么坏处。只是今天是除夕,怎么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赶回来?

  还是……真的怨恨我到这番地步,连除夕夜的一顿团圆饭都不肯和我一起吃了?

  韩子高手里握着一枚厌胜钱,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即便团圆饭不想和我一起吃,那这枚厌胜钱,总不能不收啊”

  想着想着,韩子高不觉走到了偏门,他记得安歌向来不爱走正门,有时候走偏门,心情好的时候翻墙。

  会不会……会不会她其实回来过,但小厮没有认出她来?

  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也不免加快了些,走到偏门口,看到倚在一边打着瞌睡的小厮,心中突然有一股怒火无名升起。

  叫起了小厮,怒颜问他,“今夜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小厮想都没想,只顾着回话,“回将军,没有,将军……怎么这样问?”

  “没事,你下去吧”

  想想也是,若她真的回来了,区区小厮怎么拦得住她?

  一直等到上元佳节,韩子高依然没有等到安歌,只是他在也忍耐不住,准备在上元节晚上亲自出去找找看。

  安歌最喜上元节,这个时候,她不会不回来的。

  天色已晚,学宫那边已是热闹非凡,韩子高刚要出府,便看见陈蒨的贴身内官急匆匆地朝这边来。

  “韩将军,陛下请您入宫呢”

  韩子高有些犹豫,毕竟这些年来,自己都是与陈蒨一同庆祝上元节的,只是今年……韩子高有种不详的预感,如果今晚找不到安歌,或许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请回禀陛下,本官今日有些不舒服,就不进宫了”

  内官用疑惑的眼神扫了扫韩子高,但脸上还是毕恭毕敬,毕竟皇家的事他管不了也不敢管,只道了声“是”,便又匆匆返回宫里了。

  而另一边,安歌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从那个小破客栈蹦跶到了学宫,学宫长街已是人山人海,

  摩肩接踵,遥遥地望不到朱雀桥那边的景象。

  安歌今日并未着男装,只因她觉得学宫这边百姓如此众多,哪就会认出她来了呢。所以一股脑地钻进人群往前冲,即墨言在后面大喊着跟着挤,无奈安歌什么都听不清楚,满脑子就是两个字,“冲啊!”。

  即墨言紧皱着眉头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抓住安歌的手臂,不至于将她跟丢,只是当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挤到朱雀桥上时,安歌的手腕已被拽得通红,刚才没觉得什么,如今才有些隐隐作痛。

  不过现在顾不得这些,就在安歌不断地抬脚看看桥上有没有文宇的身影时,突然有一人拍了下安歌的肩膀,在安歌耳边轻声道,“姑娘,您是在找在下吗?”

  安歌猛地回头,只听“砰”地一声二人撞在一起,声音之响昭示着估计很疼。安歌不满地揉揉鼻子,冲着来人大喊道,“可不兴人吓人的!”

  文宇也好不到哪去,脸颊一边已经泛红,“谁知道姑娘你突然转身,真是,疼死在下了”

  又看看安歌,撇了撇嘴继续道,“普通姑娘家碰到这种事,应该温柔一笑,慢慢屈膝,道一声‘公子好’才对”,一边说着,还一边做着动作,好不滑稽。

  安歌冷哼一声,毫不服气道,“如果是普通姑娘家,这时候应该大喊登徒子,哪里由得你这样逍遥”

  安歌与文宇互视一会儿,不自觉得都笑了,文宇道,“我以为,姑娘不会赴约呢”

  安歌笑道,“我向来一诺千金!”

  “好!就冲着姑娘的一诺千金,我请姑娘喝酒”

  安歌笑问,“还是桂花酿?”

  文宇咂咂嘴,“一年未碰,馋了”

  桂花酿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香醇,充满了浓浓的桂花香气,酒杯中的酒水如明镜般纯净,倒映着两人的笑脸。酒到浓时,文宇举起酒杯,虽想畅所欲言,但声音还是尽量压低,“安歌,你说世间人千千万,为什么做皇帝的,只有那一人呢?”

  文宇突然的问题让安歌有些手足无措,不过所幸即墨言替她挡了不少的酒,她现在还算清醒,想了一会便悠悠道,“世间百姓虽多,但当皇帝要满足两个条件,首先,他得是上一个皇帝的儿子,其次,还得没有兄弟跟他抢皇位,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可不容易”

  但仔细想想,其实这两个条件陈蒨都不符合,但陈蒨依然当上了皇帝,他一生的故事,倒真的算是传奇。

  “这样的回答,我是第一次听到,有意思”

  安歌又想了一会,笑问,“你问我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当皇帝?”

  听到这儿,文宇突然大笑了两声,“皇帝有什么好当,倒不如寻常百姓家”

  安歌对这样的见解倒是很认同,不住地点头道,“就是,不如我们寻常百姓!”

  下一瞬,二人仿佛忘了刚刚谈论的事情,话题突然转换,两人对酒笑谈,正谈到有趣之事时,忽听文孝在后面悠悠道来一句,“安姑娘,怎么能说我们公子是登徒子呢”

  安歌愣了一下,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全喷了出来,去年也曾听即墨言说文孝反应慢,没想到竟慢到这个地步。

  文宇嫌弃地瞥了文孝一眼,怒言,“下次反应再快点儿!”

  回头时,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安歌顺着文宇的视线看去,竟发现今晚的雪比往日的都要大,不禁欣喜,“今日雪下得竟这样大,我从未看过这么美的雪”

  似乎整个建康城都要被一片白茫茫的雪花掩盖,虽然雪花细又软,看这架势也好像并不能堆到很高,不过建康城里确实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文宇笑道,“这算什么,安歌你没见过长安的雪,长安一冬,万里雪封,若是站在城门上远眺,那才叫一好看!”

  虽然幻想那样的景象十分美好,但安歌估计这一辈子她恐怕都没有机会到长安去了吧,不过还有一定的几率,或许自己可以和即墨言走南闯北,然后顺便到长安去看看。

  安歌笑着看他,“原来你是长安人?”

  文宇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告诉姑娘吗?”

  正说着,从外面人群中突然闯出来一人,白衣胜雪,只一个闪过的身影就分外飘逸清秀,安歌还未反应过来,即墨言便早已拦在她身前拔剑相护,只是对方的武艺好像不比即墨言差,一个快速的闪身后便一手抓住安歌的手臂,将她拉到了一旁。

  安歌突然被人拉住,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情急之下什么都喊不出,待自己站定看清楚对方的脸时,大吃了一惊。

  “阿……阿蛮?!”

  韩子高双眼怒睁,却是上下端详了半天,才松了一口气,“安歌,这几个月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安歌低下头,然韩子高却把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无奈之下安歌只好慢慢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只不过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说”

  这样看来,阿蛮还被瞒在鼓里,至少,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失踪那天是跟了侯安都走。

  稍稍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果然还是没有变,容貌,气质,谈吐,每一样都没有变,。再盯着看看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竟透明如清晨露珠。

  韩子高松了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爱玩,也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但除夕夜,除夕夜怎么能不回来,至少——要收了我的厌胜钱”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铜钱,郑重地塞给安歌,安歌心下一痛,却听韩子高缓缓道,“你也不小了,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做事也该有分寸,下次出去玩乐,好歹支会我一声,省得平白为你担心”

  出去玩?安歌越想越不对劲,却也是越想越明白,原来是陈蒨安排了一出好戏,既是这样,自己也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才是。

  “阿蛮,我没有怪你,也没有理由怪你”

  “是吗……”韩子高温柔地摸着安歌的发鬓道,“既然不怪我,跟我回府,陪我过上元节吧”

  安歌看了韩子高许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又忽然想起旁边还晾着一个文宇,刚想要推脱,文宇突然上前道,“这位,是安歌的兄长?”

  韩子高闻声回头,应礼一笑,“我是,不知阁下是?”

  “在下文宇,早从安歌那里听闻他兄长的事”

  韩子高仍笑着,“原来是安歌的朋友?抱歉,今日家中有事,不能久陪了”

  文宇欣然笑了笑,“无妨无妨”,转头看向安歌,“安歌,恐怕,你我要明年再见了”

  安歌有些抱歉,见他们二人如此又不好再推脱解释什么,只好向文宇道歉,“阿文,如果有机会,我会到长安找你的”

  “好,那我们有缘再会!”,不经意经过安歌身边,在她耳边悄声道,“果然,你兄长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安歌轻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这话倒刚好落到韩子高的耳朵里,韩子高瞧着文宇的背影,一脸的不满,“哪里认识的轻佻无礼之辈?”

  安歌笑着拉过韩子高的手,“偶然认识而已,只觉能在一起说上一两句话,别在意,走吧,我们回府去”

  几近黎明,安歌已回了公主府睡下,韩子高却并无困意,遣散了身边的下人,独自守在侧门口,他知道一人要来。

  果不其然,丑时一刻,从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人,锦绣华服,玉带金冠,潇洒翩然,似乎与即便破晓的黎明融为一体。韩子高看着他,默默地笑了,但即便他不近身,此时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怒气。

  没有问好,没有祝贺,开口便是质问,“如今我也请不动你了?”

  韩子高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安歌未回,我实在担心她”

  陈蒨有些惊讶,“安歌?你找到她了?”

  韩子高放心地笑笑,“嗯,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子华,你休要瞒我,安歌她——真的是出去玩乐?”

  “你是在怀疑我?”

  韩子高摇摇头,“安歌当我是兄长,从前无论她去哪里做什么,怎么都会让我知道,只是如今——”

  “今时不同往日”陈蒨打断他,“她虽唤你一声兄长,但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从前一般真心认你做兄长?”

  韩子高苦笑一声,“我知道,终是我对她不住”

  陈蒨不喜看到这样的韩子高,一把揽过他,语气中总算带了些温柔,“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又如何知道她的心思,人各有命,姻缘天定,你对得起她,却是想对不起我吗?”

  “子华,我从未想过要辜负你”

  陈蒨抱得他更紧,记得从前他曾经做梦,梦到自己骑马登山,可是道路险恶,就在自己差点要掉下山的时候,幸有韩子高救助,自己才得以继续攀登。从那以后,陈蒨就认定,韩子高是他命中所定之人,不能辜负。

  即便韩子高与安歌有从小相识之情,但谁都不能占据韩子高心中的位置,谁都不行。

  第二日,陈蒨命人召了安歌进宫。

  安歌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陈蒨这么快就召她入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也迟早要面对。

  见到陈蒨,没有害怕,没有恐惧,眼神中也不曾有一点波澜,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安歌见过皇兄!”

  陈蒨轻轻抬手,“起来吧”

  安歌刚刚起身,陈蒨便道,“你既不死,便该远离这里,朕已有心饶你一命,何故又回来?”

  安歌笑道,“安歌待在皇兄身边,算来也有十年了,十年来我自认为做事并无大的纰漏,然没有想到单单为了一个情字,皇兄竟想置我于死地,皇兄,我向来以为您不是鲁莽之人,难道为了他,竟会失控到这种地步?”

  陈蒨听闻怒极,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做失德之事,所以只好压制住愤怒,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你和子高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你的情意,你自然清楚不过,你不在这几个月,子高虽担心,但比起秋天那一阵子已好了太多了”

  安歌微笑道,“是吗……”

  终究还是为难了他。

  安歌缓缓下跪,向陈蒨行了个大礼,“安歌家在山阴,说起与阿蛮相识也是在那儿,于我讲,比起建康倒是更喜那里,今日安歌来不求其他,但求皇兄能赐给我一个封号”

  “什么?”

  “山阴公主”

  封了山阴,自己便不能再在建康待下去,回到会稽,回到家乡,是不是自己的心也能回去呢?

  陈蒨静静地望着安歌许久,似乎对她的决定依然还有些不放心,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依你!”

  只要你能离开,什么条件都可以。

  “安歌谢皇兄准奏”恭敬的一拜,慢慢起身,慢慢转身,临走前应该再一次履行自己的职责,“皇兄,侯安都侯大人虽平日放诞无礼不知收敛,但他战功无数,为国家所依赖,除非他日后对皇兄有大不敬,否则,请皇兄饶他一命”

  陈蒨像是没听进去,“退下吧!”

  安歌其实很失望,为陈蒨的态度失望。

  但令安歌欣喜的是,陈蒨的动作倒是很快,第二日便将皇命颁下,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也早早地送了过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就差安歌起身上马车,只是安歌还在等一个人,等亲口跟他道别。

  韩子高匆匆赶来,面上皆是不可置信,“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无缘无故赐了封地?安歌,我承诺过,只要你不愿,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事”

  安歌笑得开朗,“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请封的,我想回家乡看看,跟着皇兄十年,想家了”

  韩子高紧张地拉过她,“想家,我自可以带你回去看看,何必做什么山阴公主”

  “那哪能一样呢,建康太大,其实我并不喜欢,我很想念幼时我们在山阴的日子,虽然不如现在锦衣玉食,但起码欢声笑语,好不乐哉,虽然时光难退,但回忆回忆也是好的,阿蛮你莫劝我,劝不动的”

  听罢,韩子高失望道,“这样决绝?”

  安歌重重地点头,“陈国这么大,我却像只井底之蛙一样,到了山阴,我还是可以不务正业,到处走一走,看一看,阿蛮,今天我在这里等你,只是希望亲口跟你道别”

  “又为什么道别,难不成存了永不相见的心思?”

  安歌叹了一口气,她看向韩子高,眼神中饱含了不舍与深情,“我知道,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皆不是你我所愿,阿蛮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做错什么,若非要说错也只能说是我用错了心思,我自然也想像往日一样继续待在你身旁,但终究骗不了自己,我自请回家,念念往事,遇一良人,若能白头偕老,也是好的”

  韩子高愣住,万分没想到安歌有一日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但他又何不盼着安歌好呢?终于一点一点松了手,轻声道,“一路上小心”

  安歌总算又笑了起来,“且放心!”

  韩子高又看向即墨言,“仔细着些,好生照顾”

  即墨言轻轻点头。

  韩子高一步一叮咛,其实并不长的路却仍走了很长时间,安歌很珍惜这段时间,因为她知道,或许这一次分离,便是永别。

  该走的路还是要走完,终于要上马车,安歌却还有一句话不吐不快,“阿蛮,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我初遇皇兄时皇兄对你说了什么吗?”

  “你想要权势名利,荣华富贵吗?如果想要,就跟着我吧”,陈蒨如今的话语仍在耳边,权势名利,荣华富贵,他都给了。

  韩子高点头,“自然记得”

  安歌徐徐一笑,“阿蛮,我且说,也望你记得,他许给了我们权势名利,荣华富贵,但唯独,没有许给我们一世平安!”

  转身上了马车,只听马夫“驾——”的一声,马车飞奔,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尤为清晰刺耳。

  今日分别,他日再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阿蛮,我将自己的心好好地交给你,你却退了回来,也罢。

  自当我们从此,永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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