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边缘人
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流浪了两年，直到爷爷的出现，直到姐姐的出现，直到那仿佛非常久远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他的生活才变得有一丝生气。
爷爷，实际上就是一个老乞丐，一个怜惜自己而带着自己教会自己说话和乞讨的老乞丐，他如姐姐一样，是这个世上仅有的两个会给自己带来亲近之感而驱散孤独的人，只有在他们身边，他的心才是温暖的，只是现在，姐姐已经变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伤心而留恋，他抬头望着远处雨雾中朦胧的村落，想着自己不知道又成为哪家大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内心隐隐悲苦，又隐隐羡慕，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尽管他只是在睡梦中，见过自己的母亲……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拐往小村落的路口，秦道生淡漠的没再往村落和行人身上看上一眼，自顾左拐，与村落背道而去。百米之外，于半山腰处隐现出轮廓的一个孤零零的茅草屋，才是自己生活了几年的家。
……
天空灰蒙，毛雨依然，当他穿过一丛竹林，爬到半山那座灰白的茅草屋前，他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小奇儿……你……回来啦……”
似是听到了屋前的动静，昏暗的茅草屋中，传来了一声苍老而虚弱的声音。
小奇儿，是老乞丐给他取的名，只因当时他还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而他是个小乞儿，老乞丐不想叫他小乞儿，所以给他取了个叫“小奇儿”的名字。
“嗯，爷爷……”秦道生走入昏暗潮湿的屋中，对着墙角躺在竹床上盖着一床破棉被的老乞丐说道，“爷爷，我今天打了三只野鸡……”
“咳咳……”
老乞丐从破旧的棉被中抽出枯黄黑瘦的手，吃力的掀开身上的棉被，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秦道生把三只野鸡丢在墙角，快步跑了上去，将他扶着坐好，关心道：“爷爷，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咳咳……爷爷没事……”老乞丐抓着秦道生的手，在门口微光的映照下，只见他白发凌乱，枯瘦的脸上眼眶深陷，浑浊的眼中却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虚弱说道，“太好了，小奇儿……你又可以去王师傅那儿学功夫了……”
“嗯。”秦道生心下高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问道：“爷爷，我先给你做顿好吃的……你想吃兔子还是野鸡？”
“咳咳……爷爷这身子骨，吃什么怕是都没用了，爷爷就怕拖累了你……”
老乞丐的语气中充满了苍凉和不舍，纵是卑微低贱之人，暮年回首一生，都有往事萦绕心头，几多不甘和不舍。
“爷爷，你别这么说……”
想到爷爷的伤，秦道生心下充满了自责，忍不住悲从心来，涩声说道：“爷爷，都是我害了你……”
“咳咳……”老乞丐转过头来，看着秦道生悲伤而自责的脸，苍声笑道，“小奇儿，你不要自责，爷爷没事的，咳咳……”
秦道生不语，只是好像想到了某些伤心之处，心中愤恨不平。他紧咬着牙关，不觉眼眶一热，差点留下泪来。
似乎明白秦道生心中所想，老乞丐无力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小奇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段小姐的气？”
似乎被点中了心事，秦道生黯然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小奇儿，爷爷看得出来，段小姐是个好人，她那么做，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秦道生抬起头来，眼中隐隐有些期待，又满是不甘，恨声说道：“那天明明是穆贱人在调戏她，我们帮了她反而被穆贱人打了，害得爷爷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现在却跟穆贱人在一起，她有什么苦衷！”
“哼，她本来就是个大小姐，跟别的富家小姐没有什么两样，她早就应该看不起我们……”
“小奇儿……咳咳……”
见秦道生情绪激动，老乞丐似乎也非常难受，忍不住又猛烈地咳了几声。
秦道生一急，终于忘了心下的悲恨，抬起小手轻拍着老乞丐的后背，关心道：“爷爷，你没事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好……”老乞丐苍声应道，看着秦道生走出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秦道生给老乞丐倒了碗水，待老乞丐喝下之后，又从墙边抓起一只野鸡，走到门外之后，不觉一阵无助和悲急涌上心头。爷爷老了，又伤得这么重，没钱医治，他知道他离开自己的时日不远了，他能做的，唯有在他最后的这段时日里，多陪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
这处半山腰是一个幽静的角落，从上往下看，可以看见小路上来往的行人，可以看见炊烟袅袅的小村，也可以看见房屋错落，不乏林立高楼的南海郡城，但你是永远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光顾的，只因南海郡中很多人都知道，这里住着一老一小两个乞丐不是乞丐，百姓不是百姓的边缘人，偷无可偷，聊无可聊……
自从八年前在南海之滨醒来，独自在南海郡中流浪了两年，遇到爷爷后跟着爷爷又行乞了两年，直至记忆渐渐苏醒，来到这里盖了一个茅草屋，秦道生两人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四个年头。
爷爷姓吴，名用功，很励志也很悲催的名字，亦如他很努力却换来悲催的命运一样令人唏嘘。他出身贫寒，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站到朝堂之上，叩领圣恩，升官发财的同时，也定要洁身自爱，造福一方……为了这个美好的梦想，他发奋读书，却无师可拜，无书可读，只把一本不知何处得来的《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毫无意外，除了少数寒门子弟借此登上大雅之堂，他如大多数寒门子弟一样，屡考屡败，屡败屡考，最后荒废了农耕，荒废了娶媳，愧对了父母，直至生计都成了问题，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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