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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狗蛋儿爹的记忆


  又两日。

  过了春忙,庄稼人的日子变得略微悠闲。狗蛋儿和爹在院子里席地而坐,一人拿着一枝小木棍儿。笨重的纺车挪到院子里,狗蛋儿娘就在一旁忙活她的活计,顺便监督狗蛋儿的学习情况。

  他们以地为纸,就在黄土地上勾画字的模样。狗蛋儿心不在焉转着手里的木棍,好奇地问他爹:“爹,咱们庄稼人,您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识字学医呢?”

  狗蛋儿爹没有说话,他只是轻拍狗蛋儿的脑袋,让他乖乖认字,不要偷懒。

  “没劲儿。”狗蛋儿嘟囔着,接着乱画起来。识字好像没他想象中那么可怕,好像,还挺好玩呢。

  垂着脑袋的狗蛋儿没看到,旁边爹的眼神变得奇怪,飘忽不定。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郎中,狗蛋儿爹是能识大字的。论起来狗蛋儿爹的经历,他也称得上是半个“书痴”了。

  那时候,狗蛋儿爹还不是狗蛋儿爹,他也不叫木白。

  平日里,大家都称他必儿。

  本来,自幼贫苦的家庭供不起读书人,必儿也本本分分做着庄稼汉该做的事。一切如常,生活平静,直到——

  他亲眼看着爹死在自己面前。

  他爹,也就是狗蛋儿爷,是个壮实憨厚且勤快顾家的好人。古铜色的肌肤展示着他一生辛劳,面目褶皱彰显着岁月沧桑。

  可就是这么个硬朗的人,刚到不惑之年,却被突然其来的灾难打垮。

  那一年,必儿还不到弱冠年纪,家里刚开始考虑娶亲之事。他爹本就能干勤快,那些日子更是起早贪黑,不放过一分一毫积攒积蓄的机会。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儿子以后顺顺利利娶上媳妇。

  那年的夏异常热,他爹接了个急活,要去给城里老爷家当一天短工。他早上匆匆吃了碗生凉饭,揣了俩窝窝头,肩上随意搭了条汗巾就出了门。

  “他爹,多带些干粮吧。”

  “热糟糟的吃不下,不用忙,老爷家管饭。”

  傍晚,疲惫的必儿爹回了家,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无力,晚饭只吃了几口,又吐了两次。没有人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

  “不要紧,怕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

  必儿爹这样解释着。庄稼人生了小病熬习惯了,谁也没有太在意。

  可谁知,一觉醒来,必儿爹竟已额间滚烫,躺在榻上说胡话,气粗如喘。全家人慌忙请郎中,方知是中暑。可一者延误病情,生生拖到严重;二者郎中技艺不精,只开了些寻常药材。

  忠厚的必儿爹没能得到上苍眷顾。必儿端着第二副汤药刚进里屋,他爹便咽了气。

  一个好好的家,破碎了。

  办完丧事,擦干眼泪的必儿支开所有人,在他爹的床上坐了半晌。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家徒四壁的土墙,眼前浮现出爹生前的音容相貌。

  胸中有什么东西爆开,混乱地搅动着。视线已模糊,必儿只隐约觉得眼眶里滚落了什么,脸颊上凉凉的。

  屋里还留着爹的气息,桌上搁着未熬制的草药包,可这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尚未及冠的必儿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可他清楚地知道,他连放肆悲伤的权利都没有。他要安抚娘,料理家。

  他不能倒下,他还要撑起这个家,撑起一片天。他只有这么一小块儿独处的时光,任他悲伤。

  拆开没来得及用的药包,必儿摩挲着草药,任由草药味道在屋内蔓延开来。他低头揉碎草药,若有所思。

  等他再出来,必儿已经不是以前的必儿了。

  文盲必儿痴心大发,立志当郎中。

  若不是家里人不懂医,一个中暑,怎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学医,要学医。学医——救己,救人,救天下。

  当郎中,还要当个靠得住的郎中,这第一点——就要识字。不识字,怎么得来确切的中医知识?他没生在医学世家,没人能传授他相关知识,唯有认字识文,才能看懂医书,获得成为郎中的机会。

  思来想去,必儿去求了村里的秀才。

  一名秀才,一名从穷村僻壤里的出的秀才,算是稀有了。按理说,他应该非常受人尊重。但这个秀才,好像混得有点惨。

  的确,秀才称号是个香饽饽,但如果是个过了知天命年岁还是只个秀才的人呢?香饽饽烂成馊窝窝,还是个不会跟官府打交道,又没有伯乐赏识,每日只能抄书勉强为生的馊窝窝。在西河村村民眼里,这不过是个肩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百无一用罢了。

  秀才住在村西头,既没什么亲戚,也无知己交谈,连邻居都不大来往。很多人觉得他怪,自命清高又进不了举人的家伙,说起话来却偏要文绉绉的,什么之乎者也让人闹不明白。

  秀才嫌弃庄稼人粗鄙,庄稼人也嫌他没用规矩多,互相看不对眼,就愈加不来往。他没有出门闯荡的能力,白日抄书勉强度日,夜晚就借酒浇愁,说些古怪绕口的话,妄图驱散抑郁不得志之苦。

  他也就这么得过且过着,保持最后一丝孤傲。

  秀才的娘子早在五年前过世,没能留下子嗣,自此,秀才就更像村里的一个隐形人,过着无望又无趣的生活。

  必儿立在秀才家门口,盯着那虚掩的、木头糟了一大半的破旧大门。他右手拎着个麻布袋,左手插在兜里,捏着里面装着的一小把药材,手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可必儿却像感受不到似的。

  必儿也不离开,亦不敲门,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无波澜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纠葛。

  必儿还在犹豫,门却先开了。

  花白头发的秀才捧着一卷书,正要迈过门槛,差点和必儿撞了满怀。

  “叔。”必儿吓了一跳,又很快从惊讶中恢复,赶忙行礼。他努力装出一副读书人的姿态,说出的话却还是俗而憨厚。

  秀才也吃了一惊,他上下打量着少年,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木家的儿子必儿。

  平日里,他与木家并无来往,今日必儿又为何平白无故今日登门?况且,到了门口却不敲门,若不是自己正要出去送抄好的书,还看不到这一幕呢。这又是因何缘故?

  秀才一头雾水。

  说起必儿,秀才也略有耳闻。父死儿守丧,这是伦理之道,但在穷乡僻壤,生存的压力支配着一切,真按照守丧规矩坚持下来的,还真没几人。

  听闻,木家儿子极孝。他爹一年前离世后,必儿就夜夜睡在门外东墙边上搭的棚中,躺的是破旧草席,枕的是泥土枕头。他们是庄稼人,又赶上夏季,农田里活耽误不得,必儿无法绝食守孝,却坚持只食稀粥,短短七八天,便瘦脱了形。

  若不是必儿娘强行灌饭,又搬出大段道理劝戒,如今,怕是不知道是何光景。

  看着眼前一身素衣、如同骨架般飘荡在风里的必儿,不知怎么,无儿无女且孤傲独居的秀才心里,竟生出些柔软和感动。

  必儿也不说话,只是将麻布袋塞到秀才手里,掉头就跑,只剩没缓过神来的秀才呆立在门口。

  布袋打开,是黄橙橙的冬小麦,粒粒饱满,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秀才不知。

  一连半个月,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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