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珠玉

　　青要山位于江北以北，古时属于暹国版图，现在却没有准确的政治划分，被无形之中江湖第一盟白玉京的势力所笼罩。　　

　　白玉京占据了江北至北海的全部疆域，划分为古暹十四城，历任城主都出自白玉京十二楼。恰逢今年城主更替时倾城收到爷爷的遗嘱，接下了后续一系列的烂摊子，因此对于继任者的信息所知甚少，也就无意于提前和他书信往来做个报备。

　　青要山，相传是神话中适宜女子居住的仙山，充满了令人心动的神秘色彩。

　　虽然倾城是不太相信的，但也不妨碍青要山确实是个出美人儿的地方。自诩美貌无双、未逢敌手的倾城连坐在马车里都要往脸上涂着脂膏，力求下车的时候光彩夺目，名动四方。

　　灵枢对此啼笑皆非，不是很能理解人族这种在非求偶状态下的强行开屏……而且还是雌性。反倒是狐说和狸语对此感同身受，将倾城引为知己。

　　到了山下的青要镇，车队缓缓停在镇里最大的客栈门前，灵枢将缰绳随手一抛，从马上跳下，懒洋洋地走到倾城的车前，抬起手。

　　“好没好。”灵枢颇有些不耐地在车窗附近敲了几下。

　　狐说和狸语这两妖之前丝毫没有作为雄性的自觉，兴致勃勃地和倾城讨论起时下各色妆容的优缺点，见解独到令人信服。然后在倾城诚恳的邀请下开心地爬上了马车和她围炉闲话。

　　“不要催。”车窗板已被拉开，隔着朦胧的轻纱，一只柔软的手掌正面贴上了他的脸，向后推了推，“让一让。”

　　灵枢一头雾水了后退了三步，平日唯他马首是瞻的小弟组合从马车上率先跳了下来，殷勤地撩起车厢前的锦帘，犹如对待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

　　天知道倾城什么时候在马车里换了一条繁复的天青色的长裙，颜色清雅，剪裁却风流，裙角衣袂行云流水般迤逦下来，越发衬得她形貌出众，人如其名。　　

　　……就是裙子太长，下马车的时候一脚踩空让她差点滚下来。

　　灵枢及时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肘弯，皱着眉将她拎下车。

　　“怎么样。”倾城毫不慌张，扶了扶刚梳好的流云髻，冲灵枢莞尔一笑。

　　大袖滑落，露出一截骨肉伶仃的手臂。

　　她的耳垂上坠了两枚水滴形的翡翠，随着动作在风中轻轻颤动，浓郁的翠色似乎要活过来了一般。

　　“你什么时候换的裙子？”灵枢的重点严重跑偏，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皱着眉开口，“是打算衣锦还乡还是出嫁？”

　　倾城念在他刚才及时伸出的援手只是含蓄地白了他一眼，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哼道，“输人不输阵，我不能给云京第一美人丢脸。”

　　“第一美人？你？”灵枢挑眉，觉得这个名号中水份严重。

　　“我确定你是想打架了。”倾城决定今天晚餐时候就动手毒哑他。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真的相信了青要山出美人这种无稽之谈？”是脑疾吗？

　　“因为曾经的云京第一美人出身于青要山，算是我的师姐。”

　　倾城唇角毫无温度地勾了勾，有些嘲讽，“师父来信里提到的那个大官的嫡女，就是她。因为一些原因，她做了不好的事，被请离了白玉京。”

　　.

　　倾城有两个师父，名义上的那个是夏至城主，传说中医术通天的医圣。

　　不管拜在哪个师门，学成前都隶属于司教习的寒露城管辖。三年前，倾城进入寒露城的时候，这个出身显赫的师姐早已以美貌名动云京。　　

　　师姐名珠玉，是十二楼中戌二的嫡长女。

　　因历任楼主都不允许入世的规定，十二楼□□计四十八位掌楼使代替自身的主子掌理着辖区内的俗务，戌二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商丘城的财政使。　　

　　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每年清明城的考校通过，长生君也就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真的两袖清风。　　

　　因此作为鱼米之乡财政使的戌二之女，珠玉在白玉京的生活极尽豪奢，是货真价实地生活在珍珠玉石之侧。再加上她确实出色的美貌，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不过好景不长，她的克星出现了。

　　倾城未入白玉京之前便已声名远播，南川国位高权重的右相为将她成功送入王庭分化帝王权柄而无所不用其极——他访遍了天下美人，也只寻到这一人能在容色上与绝世妖妃柳宓相抗衡。

　　当然如果右相选中的是珠玉，他其实也并没有办法将她从白玉京的势力范围内带走，只是传言过分夸大了倾城的美貌，让尚未得见一面的珠玉已经对倾城产生了敌意。

　　后来林氏夫妻耗费巨资又借了百年前先祖的交情，将倾城送入白玉京，珠玉第一次见到倾城时便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淮南林氏本就是历史悠久的世家大族，贫穷会限制人的想象，难以去感受真正大家族世代积累的滔天财富和底蕴。林氏大小姐入云京时，先行运来的束脩堆满了惊蛰城前的整条行道。金砂、银箔、玉砖、珍珠……开箱的刹那，那一方有限的天空仿佛都盈满了无尽的光。

　　而林阮不仅比珠玉富有，还比她更美。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见过了倾城这样的美人，就不再会去怀疑诗赋中描写的佳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人间——传说在眼前，变成了现实。

　　即便后来倾城因为容貌之盛，不胜其扰地开始戴上了帷帽，第一美人的称号也再没易过主。

　　倾城从一开始就看出珠玉不喜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在夏至城的一年里也算相安无事。后期倾城完成在夏至城的课业，行踪越发神出鬼没，几乎没有再碰面的机会，她本以为这段缘分也就该这么淡去了。

　　谁知珠玉不声不响地联络到了当年右相势力的余孽，一把火把林家在淮南的老宅烧了个干干净净，也间接地导致了倾城爷爷的身体迅速衰败，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

　　当守孝归来的倾城沉默地站在司监察和法度的清明城门口时，珠玉那一贯眼高于顶的父亲声泪俱下地跪在她的面前，痛斥着自己教女无方，求她高抬贵手放珠玉一条生路。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倾城答应了。

　　她早就知道林氏的覆灭是大势所趋，就算珠玉没有从中作梗，也依然不可避免。借着这个机会，将林家表面的势力抹去，隐藏在暗处，才是他日东山再起的唯一希望。

　　珠玉被逐出了白玉京，戌二的调令也在筹备中，倾城借着婚书的契机暂时避开了锋芒，前往江北，故事也因此展开。

　　.

　　倾城不能说怨恨珠玉，也谈不上原谅。

　　因为珠玉一时的妒忌，间接毁掉了自己的全部童年回忆。作为林氏继承人时心里盘算权衡过的利弊，在事情终了后被她抛到了脑后。

　　最后的同门之谊也斩断，对于倾城而言，珠玉只是个有些过节的陌生人。

　　所以……她打扮得鲜妍明艳，跑到珠玉的地盘来砸场子。

　　这大概是属于林大小姐的任性

　　——看着你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我好开心。

　　…………

　　“你在傻笑些什么？”灵枢抱臂靠在车厢上，看着倾城那只不安分的幼猫将她的披帛玩成了一个毛线球，觉得再不把她从回忆中唤醒，大概她醒来该愤起怒喷那只傻猫了。

　　“啊呀。”完了，被她发现了——灵枢在心里默默地为淮南点好了香，等着下一刻这脾气火爆的少女惊天动地的怒吼笼罩那只柔弱的小猫咪。

　　“你怎么这么顽皮呐？”缠绵的尾音像个钩子。

　　倾城弯下腰把围着她脚跑来跑去的淮南抱了起来，蹭了蹭它的脸，语气亲昵又温柔。

　　……不，这不是我认识阮倾城，灵枢面无表情的想。

　　淮南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一头扎进倾城怀里，惬意地眯起了眼。

　　“汤团，帛纱后面是不是缠住了？”倾城单手解不开被淮南绕起来的披帛，有些无奈地唤守在车里的小丫鬟。

　　“小姐等等我。”汤团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就想爬下车辕，因身矮腿短，动作笨拙得让人胆战心惊。

　　“我来吧。”灵枢走到倾城身后撩起了她的长发，露出一截肤色晶莹的后颈和那段缠成一团的帛纱。

　　“……打结了。”灵枢低下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那条轻若无物的披帛，灵巧地将缠进去的流苏解开。

　　“将军，我觉得你今天的形象特别的高大。”倾城赧于直言谢，微微侧过头夸他，如玉的脖子泛起淡淡的血色。

　　远远望去，就像是交颈的爱人在低语缠绵，岁月一片静好。

　　吃瓜狐狸二人组表示画面很美他们很满意。

　　“十七？”破坏氛围的女声情绪复杂中交织着隐约的排斥，因为声调过高显得有些跋扈。

　　太好了，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倾城内心哼哼冷笑两声，她将灵枢哄来青要山可不仅仅因为他身怀绝技。

　　听闻珠玉求助白玉京竟是因为受魔女所害的人里有她未婚夫婿的那一刻，倾城脑中顿时浮现了几个字——

　　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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