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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诔歌


  “她没说实话。”女客离开后,灵枢从帐后走出来,烟笼轻纱的清雅让他的眼如桃花衬得有种纸醉金迷的靡丽。

  “我知道,她也没打算说实话。”

  倾城淡淡一哂,比起玩弄人心的妖魅,她更擅长揣度来者所思所想,精准得让人好奇她这些年在经历什么。

  “看来你有办法。”灵枢懒洋洋地伸直了他那双逆天的长腿,做出一副甩手掌柜的姿态。

  “本来没有的。”倾城敛下眼睫,唇角是自然上翘的弧度,勾了勾白梦貘的长毛。

  “这不是有它么。”之前全力保它的意图昭然若揭。

  虽然没用了点,但造个幻境还是可以的。

  白梦貘在倾城身上的失利已经成为不可抹杀的黑历史,闻言无法反驳,只能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可以胜任。

  它之前长期受水神殿供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已经丧失了把握人心的能力,无法从回忆中找到什么才是倾城真正惧怕的

  ……因为倾城害怕的从不是过去。

  所以白梦貘只能成为一个纵梦者,当它的背后站着倾城时,这幻境之术方才臻至化境,登峰造极。

  正如白玉京之主长生君对倾城的评价:在她自己划下的道德界限内,为攫取想知道的秘密,无所不用其极。

  凭借着这样出色的手段,倾城在白玉京中如鱼得水,也——

  身居高位。

  .

  夜色沉,无月。

  杜蘅楼后院中庭的偏厅里,小丫鬟汤团抱着斗篷窝在窗下的软塌上,睡得正香。而她家小姐毫无困意,和灵枢二人围着一炉香,全神贯注。

  香丸刚投入炉中的时候,发出了喁喁私语声,转而变成幽冷的吟唱,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香炉的旁边摆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剪刀,直到香丸燃尽也没有任何动静。

  倾城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单手托腮道,“失败了。”

  “这个香是做什么的?”灵枢打开了香炉的盖子,发现里面连残渣都没有,烧得异常干净。

  “此香名却死,在远古时可使死者复生。”倾城神色恹恹地,被失败打击得一脸丧气。

  “失传很久了,这是我对照着残卷香谱复刻的,按理说,召唤残魂是没有问题的。”

  “也许,这个残魂生前本就不是人,又也许,它如今已不是残魂。”

  人类炮制的香大多对于妖怪会效力减弱,残魂不会被感召也实属正常。灵枢的手指虚虚拂过剪刀,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保持洗耳恭听状的白梦貘马上响应,“将军说的不错,这剪刀沾上的气息确实非人。”只是,如今也已非妖了。

  倾城来江北之前,对于非人的认知只保持在古籍和话本中,从未见过活的,白梦貘的迷你形态又娇憨可爱,从未让她感受过异族的威胁,如今听到它的话,提起了几分兴致。

  白梦貘却没继续说下去,极有眼色的把话语权让给了灵枢。

  它在这抒云存活几百年,游走在各种场合最后可全身而退,全凭‘自知之明’这四字瑰宝。

  妖王大人想说话的时候自己若滔滔不绝岂不是活腻了?

  “剪刀上的锈迹不止是锈,还有血。”灵枢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刚刚点燃的却死香的时候,听见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女人在唱歌。”倾城有些不确定。

  “无月之夜,有鬼诡谣,称为诔歌,是来彼岸的恸哭。”

  “那个残魂应该没有被你完全招来,或者因为香的药力不足,被某些条件排斥在外。”灵枢点了点香炉道。

  “既然有共鸣,证明和她染上因果的人在附近。”

  “我总觉得今天那位客人惊恐得有些过分了,哪怕利用白梦貘的能力编织幻境,怕是没到吞食记忆的步骤她就会彻底崩溃。”倾城皱眉道。

  崩溃了自然也就问不出真相。

  “好奇心不要这么重,就算查不出来龙去脉又怎样。”从发现来者与灵鲱无关之后,灵枢就处于一种兴致缺缺的状态。

  “好奇是我们少年人的浪漫。”倾城怜悯地看了一眼灵枢。

  千年妖王表示膝盖很痛。

  “我不好奇是因为这事情简单到显而易见。”恼羞成怒的灵枢刻薄道,“你想知道的话,求我啊?”

  哦,不求,想得美。

  倾城拒绝,懒洋洋地站起来,“既然失败了就回去睡吧,我明日再试探下那客人,看看能不能发现她隐瞒的关键。”

  新到手杀手锏梦貘没有派上用场,她有些遗憾。

  “下雨了啊。”被唤醒的汤团揉着眼睛爬起来,窗外夜风止息,大雨倾盆。

  灵枢修行多年,虽已不受限于昼伏夜出的生物本能,却在夜里少有睡意,他别开眼,不怎么热情地冲倾城摆了摆手,仍是坐着没有起身。

  有冷硬的东西碰了碰他的手,灵枢抬头看见倾城居高临下的对他抬了抬下巴,“走了。”

  她留下了一柄伞。

  一柄华丽的、缀着珊瑚珠的伞,他记得倾城曾撑过它,在洛城的街头。

  那时的他不习惯辨识人族的相貌,却记住了那伞下的少女的一双眼,幽艳似海,美得惊心动魄。

  啧。

  灵枢慢吞吞地站起来,手指摩挲过白玉柄,撑开了那把女人用的伞。风雨中,少年锦衣夜行,步伐不疾不徐,形貌昳丽,有若妖魅。

  他身后的偏厅里,那幽冷的声音仍在吟唱来自忘川彼岸的歌谣,曲调诡谲,鸣泣哀恸。

  ……正是却死香燃烧时那曲未完的诔歌。

  .

  “多谢姑娘,昨夜那女鬼果然没有再出现。”大约是昨日难得的安眠,女客并未像前日一样拘束,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招魂失败的倾城丝毫不慌,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镇定自若地接受了她的感谢,“只是缓兵之计,她势必会再次出现,客人不妨仔细说一下她出现时的情形,也便于我彻底解决后患。”

  从女客冗长的赘述中,倾城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隔日,午夜,唯一一次缺席是一个暴风雨的夜……

  昨夜也下了雨……

  可以看出,除了在怎么招惹上这个女鬼的方面女客有所隐瞒,其他部分简直可以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担心有错漏使这阴魂不散的女鬼逃脱。

  倾城几度暗示她没有完全说实话,可女客依旧无动于衷,死守着这个迟早被揭发的秘密不肯松口。

  倾城只得借口事务繁忙,让汤团送走女客,一个人在中庭冥思苦想,从艳阳当空坐到日已西沉。

  这个女客的身份不似作伪,衣着华丽却不显贵,证明她的夫家虽有金银却不见得触碰到真正的好东西;

  虽然有些拘束,但是提到在洛城的生活,字里行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强势,证明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手段利落的女主人。

  唯一奇怪的是她明明表现的很喜欢那些超越了她身份地位可以使用的东西,却对东渡贵族阶层使用的皎月绡异常排斥

  ——这种排斥不单纯是女鬼事件带来的惊惧阴影,更趋向于骨子里的厌恶。

  同样在言语里流露出厌恶的部分就只有提及她商贾夫君姬妾的时候……

  女人与华服……

  “好奇吗?查不到真相难受吗?”懒洋洋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令人牙痒痒的挑衅,灵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抱臂倚在门边。

  “如果我的回答不是你想要的答案,想必你比我更难受。”倾城丝毫不想理说风凉话的灵枢,觉得他收了伞还不干人事,简直白眼狼。

  凭本事讨人嫌的灵枢放下倾城的红伞,手指在桌上摆着的剪刀旁敲了敲,“给你个提示。从剪刀的锈迹和血迹形成来看,靠近刀刃的地方是铁锈,而铁锈的外层则是血迹,锈迹在前而血迹在后。  

  而那女人带来的残余皎月绡的断口上,却并未染上血和铁锈,足以证明,铁锈和血迹的形成是在皎月绡毁损之后……或是过程中。”

  “可那女客笃定这柄剪刀是绞碎皎月绡的利器。从商贾归家到发现皎月绡毁损只有一夜的时间,怎么足够这柄剪刀变成这个样子。”

  倾城被这前后相悖的结论弄得头大。

  “昨夜白梦貘说过,剪刀上沾上的气息生前非人。”灵枢点出重点。

  “皎月绡破碎的当夜,那女人便染上了因果……我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你还是猜不到?”

  已经是明目张胆在质疑她的能力,倾城表示她受不了……还是受了这个委屈。

  “……猜不到,你说。”好奇心不止能害死猫,还能害得求知欲旺盛的少女忍辱负重。

  灵枢一雪前耻,表面不显,内心简直要起飞,“‘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金,以为服,入水不濡。’你听过吗?”

  倾城有些将信将疑,“南海鲛人,不只是一个传说吗?”

  “你不是出身白玉京么,就更应该知道,这世间的仙妖神魔,精魅虚妄都不只是一个苍白的概念。”灵枢的声音里有他自己没察觉的感慨。

  “神迹才离开二十年,人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抹去他们的痕迹。

  你可知道,南海又名瑶光,曾经是鲛人一族的天下。

  在那里,人族亦须避让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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