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婚约
江北,洛城城主府。
“恕妾身怠慢,招呼不周。”听闻了倾城的来意,寒暄过后,顾绯未语先笑,神色从容,即使传闻丈夫病重大权旁落,她也丝毫没有失去贵女风仪。
雨过天晴的天光跃动在她斟落的茶水中,越发衬得佳人如画。
“陆夫人。”倾城微微一笑,端起的茶盏遮住了她的表情,让她声音中的平静越发耐人寻味。
顾绯是江北各种神秘传说中唯一可考的异数,这一会便已被倾城上上下下内内外外观察了个底儿清——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前朝贵女,规矩得有些乏味。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顾绯问道。
“我姓阮。”阮是林母的姓氏,也是她曾经的名。
“小叔今日刚回洛城,现下未在府中。妾身去安排客房,劳烦阮姑娘等一等。”顾绯正欲开口唤婢女前来,却被倾城阻止。
“不必。”
“听闻陆夫人曾传书至白玉京,求医圣为陆城主延寿?”倾城摩挲了下茶碗的边缘,问道。
“是。”洛城城主夫人悬赏万金为病重的前江北候寻医问药这件事在南境并不是什么秘密。
“白玉京五城主不入世这个规则想必陆夫人知道。”倾城从袖中摸出一枚叶子状的玉髓,正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夏至城医者令,极为稀少,“我不仅仅为见江北候一面而来。”
“接了医者令出诊的人也是我。”
顾绯没想到面前美貌异常的少女居然师从白玉京医圣,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夫君身体近些时日已有好转,不过还是劳烦阮大夫费心。”
她的表情管理的很好,错愕稍纵即逝,不过仍被倾城捕捉到。
不似惊讶,更近似于……秘密被人发现时下意识的回护。
“烦请陆夫人带路。”精致的玉髓在倾城指尖转了一圈又滑回了袖中——那是小师姐的医者令。
顾绯起身的瞬间,清冽特别的香气掠过倾城的鼻息,让她脚步一滞,“冒昧地问下,陆夫人熏的香是?”
顾绯回眸笑道,“这香名茵犀,原是大姐偏爱的,后来大姐走后,妾身爱用它来熏衣笼。如今夫君和幼子都习惯了,便也不好换掉。阮大夫不喜这个味道?”
“只是未曾得见,好奇罢了。”倾城对气味非常敏感,擅制香,更擅以香制人。小师姐曾笑她独辟蹊径,是三脚猫工夫的偏门高手。
茵犀香产自西域,名贵罕见,确是顾皇后才能使用的级别,有些陌生也……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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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顾绯望着倾城看不出情绪的脸,轻声问道。
“确如陆夫人所言。”倾城抽离搭在陆大内腕上的手指,神色淡定,非常娴熟地伪装成了医圣那副泰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模样。
“城主身体并无大碍,前些年留下的病根导致的血气亏损仍需慢慢调养,急不得。现在的方子也没什么问题。”美貌的医者慢条斯理收捡起并未派上用场的银针,光从某个奇异的角度闪过,可以看到银针上淡淡的金。
“那妾身便安心了。”顾绯笑道,眉眼间充斥着因丈夫身体状况有所改善而流露的喜悦。
“劳烦阮大夫特地走一趟。”陆素问神色安然,似乎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这位前江北侯大人连病中都时刻保持着那种月下林中清风雅乐的遗世独立感,半阖眸时有红尘无法触及的孤冷。
早春时节的他仍有些畏寒,手炉将他的指尖暖出了几分不自然的血色。
顾绯弯下身替半坐起的陆大扯平被角,“说来也是凑巧,阮大夫进入江北凭的还是小叔的手令。”
“灵枢?”陆大明显一怔,“恕我失礼,能请问阮大夫所求何事吗?”
察觉到陆大的异样,倾城非常纯良地弯了弯唇角,“并非所求,我为婚约而来。”
“……婚约?”陆大语气说不出的奇怪,仿佛这事异常荒诞,根本不可能发生。
“陆城主不知?”倾城表面不显,内心玩味非常,这江北历任的掌权人和江北这块土地一样,都有秘密在身,真是有趣得紧。
“我确实不知,阮姑娘可知是谁为你们订下的婚约?”陆大低咳了两声,收敛好表情问道。
“这婚书是日前从我病逝的爷爷手中得到,他老人家并未留下遗言,所以与何人所订下,我不得而知。”倾城缓缓道,示意旁边听你来我往暗藏机锋听到快要昏昏欲睡的汤团把放婚书的盒子掏出来。
拨落木盒榫接的小锁,打开盖子的一瞬间,陆大的脸色变了变,他先是看到了压在泛黄婚书上的物什,有些不敢置信般问道,“这是什么?”
那是半条雪白晶莹的鱼干,在日光下,竟有几分琉璃般的璀璨。
最奇怪的是,看起来依旧新鲜。
“应该是我小时候的玩具,不知道怎么后来被我父母收到这个盒子里面去了。”倾城也没隐瞒,关于鱼干的记忆太过久远,早已和其他儿时回忆一起被尘封,细节不可考。
陆大抖了抖婚书,字迹很平凡,没有一点个人特色,倾城也辨识不出来是谁的笔迹。
唯一称得上特别的便是婚书的落款处不是手印或签名,而是一小块形状不完整的污渍。陆大似乎想凑近再仔细看一看,婚书却被人毫不客气的从指间抽走。
抽走婚书的人甚至没再多看一眼,随意地折了折又丢回盒子里。“不用看了,是它干的。”
来人正是长街上纵马的那个少年。
他似乎特别的旁若无人,语气也懒洋洋的,总带着几分讥诮的意思,仿若倾城刻薄状态的另一个翻版,让她看了分外别扭。
那双暧昧多情的桃花目恹恹地掀了掀,少年将军陆橘……陆灵枢睨了倾城一眼,“你是来履行婚约的?”竟是连表面功夫都疏于去做。
“真是不巧。”倾城虚伪地微笑,眼睛弯成一个标准的弧度,掩饰住了里面的情绪,“我是来退婚的。”
“挺巧的。”灵枢抬了抬下巴,笑起来的瞬间,这狭小的居室都盈不下那双桃花眼沸腾出的妖孽气息。
“我正有此意。”
如果说见面即是缘,那么一天中连续两次相遇的倾城灵枢算得上是缘分深厚。
第一面,倾城觉得,这是个有秘密的人,有趣。
第二面:真是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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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那婚书上的落款真的是长老?”被加持了屏障的卧室内,只剩下名义上的陆氏兄弟。
素来温文尔雅的病弱青年鹤十八脱口而出这个称号时,满满匪气。
“不是它还会是谁?”灵枢没好气地往椅子上一靠,眼白快翻到天上去。
云陵山中和老神猫相处最久的人就是他,从奶喵时期便受它教导,临走前还在反复强调橘猫妖一族的忌讳,转头就亲自给它与人族结了婚契,脑壳痛。
言而无信,食言而肥,难怪妖怪圈子盛传十个橘猫九个胖,上行下效,完全不带个好头。
“你果然没认出来吗?”灵枢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她身侧的那个小丫鬟,是十五年前,老神猫从云陵带走的圆圆。”
圆圆是二黄的远方亲戚,尚未化形时一直生活在云陵山——那时她的腿就很短。
初在长街上遇见主仆俩的时候,灵枢便起了疑,只是许久未见,幼崽长得又快,难以确定。如今倾城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主府,没走进内室,他就嗅到了小奶狗没藏好的妖气。
“长老这是什么意思?”鹤十八非常忧虑,觉得伤重的身体快要不治。
“不清楚。”长老一向神神叨叨,不然也不会被他昵称老神猫,“总归是要回云陵看一眼。除了和人族结契的半条灵鲱,如今只剩下淮南洞神龛上的那条。”
也只有那条灵鲱能解开这纸荒诞的婚约。
是该回去看看老橘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忙着担心我,你的伤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早日把凡尘的因果了了,回云陵山中静养。”鹤十八这种应运而生的妖怪虽然无法在凡俗灵山修行得道,但是养伤依然要离于凡尘。
二十余年前,昆仑境罹于锋镝,一夜之间山脉坍塌。传闻有神域主神破界降临,斩断两界之间信仰之索。虽然不知流言来源是否可靠,但信仰之力淡化却是事实。贵族与奴隶的力量差距渐渐减小,人间界势力开始重新洗牌,战火燃遍整个大陆。
对妖怪而言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再无法感受主神恩泽,只能借由星辰之力缓缓修炼,鹤十八这样得天独厚的天命之妖自此绝迹。灵枢甚至无法预测,如果鹤十八继续执着于凡俗因果,他会不会未经历天人五衰便已消失。
“等到枕石可以独当一面之时,便是我重返云陵之日。”鹤十八缓缓叹了口气,低咳两声。
“原本我以为老大你来洛城接替我后便可了却因果死遁,却发现念力滋生,将我困死在城中,也是弄人。”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人类孩童的几十年于你不过转瞬。”灵枢的话意味深长。
“还望你别再结下因果。”小弟不省心,老大愁断肠。
被埋怨的鹤十八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决定岔开话题,“老大你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就怕迟则生变。
灵枢长腿发力,从床边站起,居高临下地叮嘱。“你多休息,我先走了。”
“好。”鹤十八咳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屋中央的地上置着一座造型古朴的熏炉,有极为清冽的香随烟气兜转。
临出门,灵枢皱着眉头丢下一句,“一会儿让侍候你的人族把门窗都打开,这香气太过浓烈,对妖族嗅觉无益。”
“……知道了。”鹤十八停顿了下,安然应下。
若倾城在此定能分辨出熏炉中这混杂着茵犀、却转了味道的奇异香气。
秘药,长生。
源自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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