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套路

　　送走岳寅后回来，其他人皆已离去，只有文山长还在原处。

　　乔容即刻上前询问：“山长可还有事交代？”

　　文山长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道：“适才，你也听到了，希学堂和正身堂的考试都在一月后进行。书院里其他夫子皆要半月后才能回来，如今只有你与何李三位夫子在。”

　　乔容颔首，继续专注听讲。

　　“所以我想，此次考试的出题就交与你们三位罢。”

　　如此重责，乔容下意识便要拒绝，但话未出口便改了主意。

　　他俯身行了大礼，“山长，乔容做事若没有十拿九稳，不轻易而行。不过，此次书院中人手不足，乔容若是拒绝，也就没面目见山长了。只是我资历太浅，恐怕难以胜任。山长当真信任我？”

　　文山长气定神闲，道：“为何不信任？老夫刚来书院之时，也是一窍不通，这不也逐渐上了手。教书之事，本没有如此复杂。”

　　“我已吩咐何夫子作为此次总负责，你与李夫子各负责希学堂与正身堂罢。不过你刚来书院，我想，这次便由你先选，剩下的交由李夫子。”

　　乔容拱手，“请山长吩咐。”

　　“诶，此事不急。乔夫子这些日子受了苦，先回房休息休息吧。老夫也要整理以往的考题。今日晚饭后，你来老夫房里，老夫再与你细谈。”

　　乔容应声好，送了文山长出门后，便准备回房休息。

　　途中遇见周叔，想起自己已许久未沐浴，便请周叔去打些水来。

　　周叔笑呵呵应了，走时还问他：“这次还需要加柚子皮吗？”

　　乔容愣了片刻，来苍山书院那日之事犹历历在目，又想到这十来天的艰险，苦笑着摇头，“柚子皮若灵，乔某何至于身陷囹圄，不用了周叔。”

　　周叔不知他所言何事，摸着脑袋满面疑惑地走了。

　　沐浴完后，乔容便沿着苍山书院逛起来。书院原本秀雅，各处院落及房屋布局紧凑，丝毫没有空旷之感，自然，也不是多么恢弘广大。不到半个时辰，乔容便逛上了一圈，只余下书院背后的苍山，想着等改日体力充沛再爬一爬。

　　之后又来到城中，随意逛了逛几家书坊。

　　近日，书坊中来了不少新书，不乏各高士的最新著作，乔容本忍不住买上几本，但想到自己如今已在书院，各种好书新书应有尽有，又何必去花那冤枉钱？他可不是那有藏书癖的人，不管看或不看，先将书一一屯在屋内。有这闲钱，还不如多留些接济下孟之群。

　　可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乔容刚从书坊出来，便看见孟之群从街道对面的另一家书坊出来。

　　他低着头旁若无人地行走，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乔容。

　　乔容立时上去拦住了他。

　　“孟兄，好几日不见。你也来买书？”

　　他放眼瞧去，孟之群手中空空如也。

　　孟之群霎时尴尬一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解释道：“是啊，本来想买几本书，结果发现银子不够，只好……”

　　乔容立刻仗义言道：“孟兄看中了什么书，我帮你买下来。”

　　说罢，便要进那书坊。

　　孟之群大半个身子迅速拦在了他面前，“不用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书，我那破屋里还有许多没看完呢。”

　　若是以往，乔容必定要帮到底，可科举结束后这一月，他直觉孟之群登时变了一人，整个人阴沉了下去。他原本性子便不活泼，只喝酒时爱高谈阔论些，如今更是没精打采，落魄书生模样一览无余。

　　乔容恐怕强为他买书伤了他自尊，也就不再坚持，便道：“若你需要书，一定要告诉我。书院……我也带了许多书来京城，还剩了不少。”

　　孟之群又垂着眼一点头。若非乔容一直注视着他，全然察觉不到他点了头。

　　乔容心下一动，道：“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喝过酒了。可要去前面酒肆喝上几杯？”

　　孟之群想了片刻，才答应下来，眼睛亮上了几分。

　　二人来到街角拐弯处一家半大的酒肆，叫了两壶酒，喝了开来。

　　孟之群其时并不知乔容便是那日在淡月楼听到的冲入人群的青年，几杯酒下肚，两人一聊开，乔容也将这几日的遭遇和盘托出。

　　孟之群难得听得唏嘘不已，劝道：“以后你遇见这些事，可千万别再冲动。咱们来一趟京城不容易，你好不容易中了进士，更是不容易。要是一不留心受牵连，毁了前程还是小事，丢了脑袋可找谁说理去？自己受着！”

　　他咂咂嘴，又一杯酒下肚，继续道：“你也算运气好，遇着当今圣上在位，要是稍微遇见个心狠手辣的，你这脑袋绝对不保。”

　　孟之群在酒精作用之下，满脸泛红，人也变成了话痨，往往他说十句，乔容才回一句。

　　“这些人莫名其妙嘛，不该他管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嘛。咱们小老百姓只管吃饱饭，可别成了人家的棋子。”

　　乔容只静静听他说，酒却没落下，一杯接一杯，很快便见了底。

　　孟之群将乔容的酒壶翻转过来，可怜只滴下了几滴酒，遂问：“你还喝挺快，还要吗？”

　　乔容忙摇头，将文山长今晚找他讨论考试的事情说给了孟之群。

　　孟之群一阵失落，“可惜我没钱，不然真想试上一试。”

　　乔容心里算了算自己每月的薪俸，实在是难以凑足，只好住了声。

　　一时之间，空气有些静。

　　孟之群突然想到了什么，定定瞧着乔容，半晌道：“你最近是不是走桃花运了？”

　　乔容狐疑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孟之群仰头喝下一杯酒，“前几日有个姑娘找到我，说和你相识。还说你帮了她，想买点东西感谢你一番，让我告知你的喜好。”

　　乔容一笑，“这惯是胡说，我哪里又帮了什么姑娘。这等话你也相信？”

　　孟之群嘿然一笑，“为什么不信，何况你的喜好又不是什么朝廷大事，就是假的，说出去又有什么关系。”

　　乔容无奈道：“所以你就告诉了她？”

　　孟之群点头，“当然了，不过你也没什么特别喜好，咱俩聚一块也就是喝点小酒，说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不过那姑娘怎么知晓你我二人的关系……”孟之群兀自小声嘟囔。

　　乔容心下沉吟，看来自己那日在狱中收到的酒或许就是这位姑娘送的。自己最喜醉三生这酒，明显便是孟之群告诉的她，不然不会送得这么准。可又是谁会知晓他和孟之群的关系？

　　对了，那日孟之群前来书院找过他，如此说来，这姑娘只能是文姑娘了。她那日在书院，或许正好遇见了自己和孟之群在一起，何况孟之群进得书院也是要在书院门口登记的。文姑娘在书院多年，认识不少读书人，不乏今年参加科举的人，一打听便知孟之群了。

　　对了，只能是文姑娘，自己来京多日，也只认得这一个姑娘。

　　乔容一时间，有些兴奋，不过还是决定要证实一番。

　　他故作无意，喝下一杯酒，问：“你这酒痴，恐怕将你我喝酒的事情也说上了一番吧。”

　　孟之群大笑，道：“可不是，否则，我还能说什么喜好？读书？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乔容无奈一笑，“那你可将我最爱醉三生说了出去？也罢，一个姑娘家也不懂什么醉三生。不过，难免她听了会感兴趣，你这是误导人家去喝酒啊。”

　　乔容挺直脊梁，目光投向远处的幽深。

　　孟之群拍掌笑，“那可不是，她还一脸专注听我讲解什么是醉三生。小姑娘喜欢，我还能理解，名字好听。可这酒，我就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普普通通嘛。”

　　乔容道：“我当然是真喜欢它的味道，难道也和个小姑娘一样被名字所惑？”

　　“不过说起来，我真不认识什么姑娘，是哪里来的骗子，撒这慌有何意义？”

　　他斜眼一睨，道：“看来那姑娘很漂亮，否则你何以和别人讲那么多有的没的。”

　　孟之群瘪瘪嘴，道：“这你也能猜到，是挺漂亮的，个子小小的，看上去温温柔柔的，脾气很好的样子，眼睛还圆圆的，好看！”

　　“我没猜错你吧。”

　　乔容长吁一口气，云淡风清地撇了他一眼，又深情望了望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个子小小，温温柔柔，倒是都和文姑娘能对上。文姑娘虽是凤眸，但认真听人讲话时双目有神，倒也有几分圆。孟之群之说，结合狱中的事，能对上的也就只有文姑娘了，想来八，九不离十。

　　那壶酒不仅解了狱中几日愁苦，还缓和了自己与岳寅的关系，这都是文姑娘的功劳，自己还是应当感谢她一番。

　　思及此处，乔容便唤来了小二，又点了一壶醉三生。

　　孟之群疑惑，“你不是说晚上有正事，不喝了吗？”

　　乔容义正言辞，“书院太过偏僻，我怕接下来几日太忙，出不了门，怎能不备壶好酒解解馋。”

　　孟之群又问：“一壶就够？”

　　乔容喉咙里“哼”了一声，道：“孟兄，喝酒伤身，我们虽然年轻，也要爱惜身体才对。”

　　孟之群见他一脸僵硬，还谆谆教诲，以为他因入了狱，更加惜命，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自顾自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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