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如果没有记错，云荟兮记得自己应当是一只狐狸精。那种传说中上能祸国殃民，下能勾搭蒲松龄的妖精，好坏也算是妖精中的颜值担当……
所以这方头大脑、笨手笨脚，却还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生物，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大脑顿时有点放了空，也没心思再拧巴，她伸指一戳，把进度条往前调整了几分钟，又重头看起。
画面伊始，变身过程似乎和影视剧里常见的特效也没什么不同。身体扭曲地伸展开，像是叠加了液化和动态模糊两重滤镜。皮肤层层生出棕色毛发，将整个身体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胳膊成了腿，腿……还是腿。
直到身体彻底化出原型，云荟兮面无表情地瞪着方头大脸上那道睥睨的眼神——
确认过眼神，这是只活在表情包里的藏狐。
云荟兮一时不太能接受，呆愣愣的目光里，视频画面仍在继续向下播放。
幻化成藏狐的她显然不太适合那张座椅，身体溜溜地顺着座椅的皮面下滑。她记得这一茬，也记得自己想要抓住椅子边的支架。只是爪子不如五指灵活，她伸出的前肢拍倒了座椅，顺便把整个毛茸茸的身体都掼倒在地。
然后，她想要站起来。
不知怎么，云荟兮看着画面里的自己，突然想起了童年时常看的动物世界。初生的动物幼崽一瘸一拐地学会站立，身体娇软无力，蠢萌得让人心疼。
因而她对比了下：同样的一瘸一拐，同样的无力，她的动作怎么有点辣眼睛？伸直了前肢，后肢劈着叉趴在地面上；撅起后肢，前肢又顺着推力滑拉下来。好不容易站直了四肢，提了提腿，蹦跶起来还是顺拐。
可以说是蠢得让人心疼了。
纪博士大概也没见过这样失败的变身，一边飞快地在档案上写下记录，一边乐不可支地朝她伸出手。
视频里传出细微的声音：“来，握个手，右爪……很好。再来，左爪，嗯，真棒。现在转个圈……好的。”
云荟兮再度看不下去。
怎么不干脆让她装个死？
她把平板翻转过来，视线紧紧地瞪住纪尹宁，没敢向其他方向乱飘，看来有点色厉内荏：“博士，你这是干嘛？训练宠物狗吗？”
纪尹宁吹开了脸颊边的一律碎发，耸耸肩：“我只是在测试你的自主意识。”
看着自己无比“温顺”的反应，云荟兮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对味，又听她说：“药物毕竟还在研发阶段，虽然服药后已经能保持情绪和状态的稳定，但也还有一些副作用：其一是自主意识较弱，其二是对交感神经会有一定影响，其三……你们也都清楚，会忘记服药后所发生的事。”
云荟兮突然扣紧了手里的平板，无意按大了音量：“来，翻个肚子，揉揉肚子……很好！”
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紧张的气氛瞬间垮掉。
她不满地转头扫了眼，却见好几张脸上都带着意义不明的微笑，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仿佛洋溢着无比快乐的气氛。只有哥哥的脸上晦暗难明，目光沉沉地盯着平板的背壳。
这些人都几个意思？
她舌头都打了结：“你、你们高兴……个什么劲啊？”说着，一伸指，纤细的指尖对准了纪恩还：“只有我的视频吗？我才来两天！这、这些人的呢？”
安砺和金双海的笑脸一僵。
两人都和简星冉一样，昨天才得知自己竟是传说中的“妖”，自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又能强到哪里去？
纪恩还没吭声，只转了转视线，示意云荟兮看手里的平板。
她当即会意，把界面一层一层地向后退，找到了另外几人的视频资料。手指在几个名字上悬停了一会，点下了金双海的文件夹。
金双海的鼻子立马冒出层汗，厚重的镜架顺着鼻梁往下滑，眯成缝的眼睛从镜片上方露出来，活像个老花眼的小老头。
画面的中央，是一只碧油油的两栖生物。体积很小，扁扁的脑袋，呆头呆脑。动作倒是非常灵活，纪尹宁伸出手时，贴着椅腿一甩尾巴，蹿出半米。
云荟兮点点头，声音很冷静：“娃娃鱼，我小时候养过。”
“什、什么娃娃鱼！”金双海点了右上角的叉，低声嚷嚷：“这叫蝾螈！”
语气相当一本正经，仿佛换个学名，这两栖胖头鱼就变得高大上了。
云荟兮毫不在意，又打开安砺的视频。
这回画面里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桌椅板凳都被推得很远。地面上是一头灰扑扑的犀牛，纪尹宁站在几米开外，所有的指令都用吆喝。
安砺显然也不适应笨重的身体，在地上来回打滚，滚得累了，嗷嗷地闷声吼上两嗓子。
云荟兮扭头去看，高大的男孩涨红了脸，耳根大概都能滴出一碟辣油。
心底瞬间无比畅快，她几乎哼着小调关了视频。一抬头，目光忽地转向简星冉。
这位室友打从刚才就紧绷着神经，大家都沉浸在快乐洋溢的氛围里，她也不笑，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平板的画面。
云荟兮想了想，又把平板翻转过来：“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简星冉咬住唇，迟疑了片刻，掀开被子滑下床，“不……还是……看看我的……”
说话间，她凑到了云荟兮的床上，亲手打开了自己名下的视频文件。随着进度条的推移，神情逐渐从紧张向惊奇过渡——
这画面里的，不是国宝吗？
云荟兮的眼睛也越睁越圆。
娇憨的体态，迟缓的动作，天真无邪的眼神……是本人没错。
同样伸个爪子，同样站不起来，同样软趴趴地满地打滚，她的室友简直萌得犯规！
安砺和金双海的声音已经按捺不住了，几乎异口同声：“好可爱……”
但简星冉只短暂地失了神，很快抬眼看向纪尹宁，脸上是难掩的焦虑：“纪博士，我这个样子……我，怎么会伤害到我的父母？”
未等纪尹宁答话，理工男云蔚兮实事求是地分析：“大熊猫是肉食性动物，战斗力不弱，咬合力仅次于北极——”
云荟兮立马捂上哥哥这张情商低下的嘴，两眼一瞪：“怎么？你觉得不可爱吗？”
云蔚兮一愣，瞥了眼视频里的国宝：“嗯，可爱是挺可——”
“爱”字没能说出口，话音又被打断，纪尹宁的语气也没有波澜：“一，可能是那天晚上你的养父母受到了惊吓，毕竟家里突然出现大熊猫这种事很不正常；二，在普通妖类家庭长大的成年妖族都能控制自身的妖化，不会发生月下变身的事。你们当时的妖化应该释放了一股较强的能量，对你的养父母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简星冉喃喃：“所以……确实是我……”
云荟兮突然和哥哥对视一眼。
这话或许印证了先前的猜测：服药后的化形是正常妖类的妖化过程，而她原先经历的变身……确实不寻常。
她也看向纪尹宁：“为什么？我们的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和其他妖类有什么不一样？”
闻言，纪尹宁忽地抿紧唇，又避开了视线，一边慢慢地把所有头发往后推，一边把另只手插进风衣口袋里。
半晌，她带着迟疑的目光转向林谷风：“因为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一些事，说来话长，你们也不必了解前因，只要知道现在的结果……是我们正在尽力研发能治愈你们的药物就行。”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云蔚兮皱紧了眉：“林师父，刚才你和对方通话时也说到了‘当年的事’，是指什么？还有对方第一句话就提及的‘共盟’，是什么组织？”
林谷风回望纪尹宁一眼，沉吟中，道右先作出了回应：“共盟是人类、妖类、道门的联合组织，妖类联合部的不少高层也在同时在共盟任职。如果人类和妖类发生重大矛盾，共盟会出面协调。”
不远处的安良嗤笑一声。
林谷风：“二十多年前人类和妖类就产生了一次比较重大的冲突，我们所说的就是那件事。”
同样似是而非的话，不明就里的小妖怪们面面相觑。
云荟兮一脸牙疼的表情，还要再问，沉默许久的纪恩还竟突然开了口：“这位道长，您是说……冲突？”琥珀色的双眸冰冷地扫过来：“这两个字，形容一段当方面的杀戮……是否太过轻描淡写了？”
一众云里雾里的小妖怪当即震住。
又听他清冷的声音说：“人和妖，有和平过么？你们道士又什么时候能放过我们？当年如果不是共盟忌惮青亚制药的研究成果，会发生后来的肃清事件？我们这些妖，不过都是‘余孽’，是二十多年前那场事件的‘副作用’罢了。”
云荟兮一时不太能理解话里的含意，却有一股凉飕飕的气息顺着脊椎攀上来，一路冲到天灵盖，冻住了脑子。
她去抓道右的袖子，手指也有点僵硬。一抬头，道右也正垂眼看自己，目光像是包含了某种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咬着牙说：“不，道士才不都是那样……阿右，林师父，都是我和哥哥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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