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阿孟死瞪着一双闭不上的小眼睛，一个劲地把身体往后扭，紧紧贴住木椅缺了条支架的椅背。
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随着周身灼热的气流颤抖，被不断渗出的汗液一浸，凉意又顺着毛孔透进心肺。
他没敢看一脸慈眉善目的林谷风，不太聪明的脑子里回想起年幼时长辈的劝告：那些道士没一个好东西，你以后见到他们一定要绕道走，躲得远远的！
他好想躲得远远的啊。
道士轻轻松开手，半弯下身体，以友好的目光与他平视：“阿孟对吗？”
不，不要叫他的名字……
“阿孟，”林谷风的语气听起来推心置腹，“那位纪恩还在哪里？”
阿孟死咬牙关，脑门上汗流得更急。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好想出卖老大？刚才那个聂晤歌，还有这个臭道士，对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他快要不能控制自己了！
林谷风友善的表情不变，只略微改变了音调，又伸手拍拍他的肩：“阿孟？”
“老、老大他不在家！”
心一横，干脆交代了个和没交代一样的废话。
“哦，那现在家里还有谁呢？”
阿孟这下没犹豫：“我不知道！除了博士，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啊。”
出了趟海岛，不少兄弟都没能回来，昨夜实验室又来了些人，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因而这是实话，回答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然而“博士”两字让林谷风有一瞬的凝神，片刻后他才继续问道：“有多少人？他们危险吗？”
阿孟莫名其妙。到底谁才危险？
他愤懑地瞪大眼睛，一抬头，目光掠过一旁脸色很不好看的小道士，险些脱口而出的嚷嚷被压低了音量，化作一种滑稽的气声：“好多人……好危险的……你们还是放弃吧……”
明明是威胁的话，道士竟微微弯起唇角，扬起一个佛光四溢的笑：“没关系，告诉我们该怎么过去。”
几乎是瞬间，一串地址自然而然地浮到阿孟嘴边。脑袋里仿佛有个声音拼命地催促他妥协，他动了动嘴，一脸胃部反酸的表情，顽强地把话咽了回去。
臭道士好像挺意外，挑起了眉头。他身旁白白净净的徒弟却眼神一冷，一边展开双手，把十根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一边往前走近了些。
这是干嘛？要打人？
阿孟立马转头去看警务人员聂警官，眼里的求助很明显：私自严刑逼供，这是犯法呀阿sir！
聂晤歌没接收到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盯着师徒二人。
道右将袖口反复折叠好，一手拎住小猴妖的衣领向上一提，一手顺势往他后脑勺的风府穴用力一按。小猴妖打了个激灵，站起身就走。步子跨得很大，姿势看来不太协调，整个身体摇摆得厉害。
聂晤歌有点愣怔，这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阿孟也当即慌了神。他……没在动啊？
像是有什么东西架着身体，越过了大脑的指令，直接带着他的双腿向前移动。他控制不了速度，也控制不了方向，却知道这“东西”要往哪去——
回实验室。
这是什么灵异的道法？道士果然都是那么可怕的生物吗？
或许是看出了他此刻极度的惊恐，聂晤歌皱着眉开口：“林道长，这家伙怎么了？他要去哪？”
林谷风把两手都掖进了道袍的袖筒里，顺着阿孟移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不愿意说话，但方位和路线都记在脑子里，”他示意跟上阿孟豪情万丈的脚步：“一起吧。”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聂晤歌却猛地松开了揣在胸前的胳膊。原地愣了好一会，林谷风在十多米开外喊他：“聂警官？”
聂晤歌快步跟上，“林道长，你的意思是……御妖术”？
林谷风走得不疾不慢，语气也相当平静：“聂警官年纪不大，竟也知道这种法术吗？”
“所以这确实是——”
“不不，算不上什么御妖术，”林谷风顿了顿，把阿孟因动作幅度太大而歪到一边的衣领扶正，“御妖术太霸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说那不够尊重‘妖权’，因而并没有将这套法术完整地传授下来，我也只略懂皮毛。要不是聂警官已经给这小猴妖施加了蛊惑，我和阿右也没有御妖的能耐。”
他和蔼地拍了拍聂晤歌的肩：“聂警官，这是我们通力合作的成果。”
聂晤歌心头一紧，顿时被拍出了层冷汗，瞥了眼阿孟诡异的行走姿势，说话也变得不那么灵活：“所以，令师是……瞿……瞿……”
一个姓氏被反复念叨了几遍，却像是带着极度的不确定，迟迟未说出后头的大名。
道右垂着眼皮看他，微微皱眉：“对，师祖瞿冬至，怎么了？”
这名字说不得么？他师祖是伏地魔？
聂晤歌顾不上表情管理，俊俏的小白脸更白得发光。一双凤眼半眯，眼神晶亮：“听说瞿道长很少收徒……竟然是您的师父？”
林谷风不甚在意地点头，忽地有点分神。
师父确实很少收徒，整门上下，连他在内也只四个师兄弟。师兄向来不喜欢孩子，要不是师弟和师妹“私奔”云游，他也不至于将乔乔交到师兄手里……
“林道长，您师父——”
林谷风敛了敛神，笑眯眯打断他：“聂警官，我们先把失踪的孩子找到，您有什么想了解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聊，”他看了眼跟在身侧的道右，“你和阿右也认识一段时间了，大家都是朋友。”
道右当即转到林谷风的身侧，拉开了与聂晤歌的距离，以示二人良好的友谊。
一马当先走在三人前头的阿孟脸色更难看了点。
他控制不了身体，但耳朵还很灵光，三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接收了进来。在他这样的妖怪看来，瞿冬至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和童话故事里吃小孩的大灰狼是一个等级，确实有那么点伏地魔的意思。
还有什么比落在“伏地魔”的徒子徒孙手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敌人太强大，他抵抗不了……所以就算出卖了老大也不是他的错吧？
自我批评和自我安慰间，令人毛骨悚然的道长又靠近过来：“阿孟，能说说你们是个什么组织吗？”
他能说不能吗？
来不及考虑，有些话绕开了大脑，当即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他赶忙模糊了重点主动交代：“研究机构……”
“研究什么？”
“妖类身心的健康发展和卫生保健。”
这几个字听来有点绕口，阿孟却对答如流，盖因纪博士成天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林谷风和道右在一阵怪异的沉默里轻轻对望了一眼。聂晤歌就比较直接，抬起下巴，说话时一脸睥睨：“哦，听着挺正规啊？注册了吗？有营业执照吗？有医药许可吗？”
阿孟似乎越听越不是滋味，小眼睛一转，嗫嚅道：“原本都有，还不是因为这些道……”
话里的最后几个字像是消了音，硬生生被压在舌根底下，听着恍恍惚惚。聂晤歌乜着眼看过来：“嘀咕什么呢？”
视线在身后师徒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又压低声音问道：“你们研究那些做什么？”
海岛上的“传销窝点”也好，纪恩还背后的“保健中心”也罢，把工作地点搞得那么鬼鬼祟祟，总不见得是在研究什么造福人类的玩意。
阿孟咬了咬牙，干裂的嘴唇反反复复地一张一合，脑门顿时又出了层汗。
眼下这张嘴什么都往外说，他只好尽可能控制音量，不让那俩道士听见：“为了老大。”
聂晤歌挑高了一侧的眉头，“哈？”
“老大的身体有点毛病，”阿孟咽了口唾沫，一脸视死如归的决绝：“中秋节发了次疯，变成只四不像胡乱打人……博士说，得治好他。”
***
盯梢、尾随、偷袭，趁四下无人将晕厥过去的男生丢进了车里。
一系列猥琐的举动，纪恩还做来已是轻车熟路。
他一边跨进银灰色商务车的副驾驶，一边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从日程表中十来行的 to do list 里划掉了“罗满”这个名字。
目光一顿，落在最后的那个名字上。
还剩最后一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驾驶座上的男子收回搭在车窗上的胳膊，顺手将还未燃尽的烟丢在窗外，“今天要不要去找那个……方昭？”
纪恩还没有抬头：“稍等。”
手指飞快地滑动手机界面，调出了方昭的资料——
生活圈子很简单，家和学校都在秦南州。
这里距离秦南不算近，单趟车程大约要五到六个小时。但如果事情顺利，一天内应该也能走个来回。
纪恩还把身体陷进了车座，正要让毕蒙掉头开往秦南，视线突然落在了黑灰色的车窗玻璃上。一道目光与倒影中自己的视线重合，带着懵懂和不知所措，在脑海里微微亮起光。
临到嘴边的话忽然消散，他盯着车窗里琥珀色的瞳孔，眼前浮现起昨天傍晚梦里的画面。
那个云荟兮，好像有点不老实。
他轻轻抿住唇角，视线从车窗里的倒影转向主控屏，“看一下方昭目前的位置，如果她近期一直在宿舍，会多花一点时间，我们就先回实验室。”
毕蒙愣了一瞬，迭声说行，神色里透出点纳闷。
前因后果解释得这么清楚，不像这小子说话的风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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