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一众妖目目相觑，雨水落入瞠大的眼眶，打得眼睛都泛了红。
胆子稍大些的，试探地喊了几声，空悠悠的回音转荡过来，伴着沙沙的海浪声，在一片死寂的浓云底下空灵得瘆人。
纪恩还把帽檐拉得严实，几乎只露一双紧蹙在眉眼在黑色的布料外，原地停留了一瞬后，他向那人消失的方位靠近，很快在离崖数米的位置立住不动，双目紧盯礁石下的海湾。
阿孟紧跟上前，云荟兮也探头探脑地张望，海面在轻微摇晃的视野里渐渐铺展开来，她没来由地生出些紧张，一缩头，把脑袋藏到了阿孟的身后。
耳边传来他“嘶”的一声，调子拖得很长，听着既像是纳闷又像是吃惊。
她有点纠结，好奇和恐惧在心里天人交战，扭头见后方小弟正战战兢兢地向前挪，鼓足勇气向海面瞥了一眼。
这一眼足以让她头皮发麻。
雨滴密密麻麻地坠入翻滚的黑色海浪，在海面氤氲开层层腾起的水雾。一起一伏的浪头里，十几条白花花的人影探出半截身体，眈眈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那些身体都极细极软，不着片缕，似乎也全无毛发，皮肤泛出层不自然的白，在起伏的波澜中形成一种细微的摇晃，齐整的幅度，像是被捆在一处的浮标。
先前在崖边向纪恩还招手的小弟已不见踪影，阿孟低声说：“那人不会是被这些玩意儿拖下水了吧……”
云荟兮被他的声音唤回了魂，下意识嗯了一声，抓住他肩部的衣料轻轻向后拽，“别靠那么近啊……”
纪恩还看了她一眼，随后视线沿海岸延伸出去，“没有其他路，必须下海湾。”
阿孟先是点头，又歪了歪脖子，“但看着是诡异，得先摸清这东西的脾气。”
三人脚下都有点踟蹰。
道理简单明了，但要怎么实际操作？钓鱼就得下合适的鱼饵，这里谁来做饵？
从先前的状况来看，鱼饵多半是凶多吉少。
云荟兮看向对面的崖壁，迟疑着说：“他们都是人形，会是妖吗？能不能试着先沟通？”
阿孟狰狞的小眼睛瞪了瞪，语气有点不高兴，“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你就当是妖？你也说是人形了，怎么不说那是人呢？”
她蓦地一呆，自己这是被小猴妖怼了吗？
没多想，一开口就反驳：“因为我有常识啊！这些东西简直像长在水里一样，人哪有生活在水里的？”
“人鱼不在水里么？”
“人鱼和人有什么关——”
阿孟扭头斜了她一眼，“人类把人鱼定义为海妖，妖可不这么看，我们觉得人鱼就是生在水里的人。”
她也睁圆了眼睛，“你……胡说八道吧？”
“怎么胡说八道了？一半是人一半是鱼，怎么说都行，反正和妖没关系。”
云荟兮有点头大，觉得他简直是诡辩，刚要说话，纪恩还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吐出两个字：“闭嘴。”
她拍拍阿孟的肩，“听到你老大的话没？”
“我说你们两个都闭嘴。”
待所有小弟都挪到三人所处的这块礁石上，个个都吓白了脸，瞠目结舌的表情整齐划一，看着和海湾里的怪异生物如出一辙。
他们齐齐看向纪恩还，见老大表情凝重，知道事情有点难办。
老大英勇无敌，但极度厌水。若只是横渡海湾，那自然可以凭借工具渡过，但如果这些诡异的玩意儿发起攻击，老大落水必然会吃大亏。
小弟们忍不住问：“老大，现在怎么办？”
纪恩还一动不动，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形像是融在礁石上的雕像，再次说话时天色几乎彻底暗去：“阿灰、阿白，你们先去探下情况，如果它们发起攻击，立即返回。”
两小弟心不甘情不愿地临危受了命，在其余众妖大松一口气的注视下，沿着岛屿的边缘缓缓向下攀爬，双眼不时瞥向海面，身体因僵硬显得不太灵活。
直至接近崖底时，那十几条身影倏地一摆，如同靠近了金属的磁石，纷纷向两人的方向移动，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夜色里渗人得慌。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老大正望着他们，两人相视无言，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手却紧紧攥住凸起的礁石，以便随时借力逃命。
与密密麻麻的身影相向靠近时，怪物诡异的视线始终凝视他们，两妖充分地感受到了“围观”二字的含意。
眼见距离已快接近面贴面，老大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试试能不能交流。”
阿白向阿灰递了个“你快上”的眼色，后者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已分不清脑门上往下淌的是雨水还是冷汗，哆哆嗦嗦地把中英日三国语言的问候一口气蹦了出来。
这群生物忽然露出个十分统一的表情，眉眼夸张地弯起，嘴唇大大地裂开至耳根，齐齐向这两人左右晃动身体，细软的手臂轻摆，看来有种古怪的兴奋。
两妖没感受到交流的友好气氛，身体抖如糠筛，而面前的生物又靠近一步，步调一致地向他们伸出细长的胳膊。
阿白低头一瞧，声音都不对了：“你看它们的手……”
那柔软的手指前端是尖利的爪，微微向内扣起，锋利如勾刺，仿佛轻轻一挑就能刺穿他们的身体。
阿灰只瞥了一眼，头皮砰砰炸开，一个“跑”字才脱口而出，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在逃命的路上。
几十条胳膊沉默地悬在半空，伸开的手掌缓缓握成拳，那些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变，眉眼间古怪的笑意不复存在，转而鼻孔一开一合，裂开的嘴唇撑得更开，露出其中数层宛如鲨鱼一般的牙齿。
两妖更不要命一般地飞奔，那群生物从水里升起来，身形长得离奇，似乎像要无止尽地延伸下去，海面下的另半截也逐渐浮出水面，并非人腿或是鱼身……
而是相互连接，像一株无比粗壮的白色木桩。
云荟兮心口“突突”直跳，压低声音问：“你们觉不觉得……这东西像一颗珊瑚？”
身形底下的“树桩”仿佛一块坚硬的珊瑚礁，人形的身体则像是珊瑚虫，受到外界影响时，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整齐划一。
纪恩还眉头皱得更紧，没有回话，直接按开对讲机：“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这样能跑得掉吗！”
阿灰和阿白置若罔闻，仍旧慌不择路地逃窜，无奈礁石湿滑，跌跌撞撞中几乎就要被追上，哭爹喊娘的动静荡开老远。
他立即拔枪，向两人身后的位置连发两弹，转头低喝一声：“你们都在干什么？想让他们死在下面吗？”
一众吓懵的小弟犹如大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抽出枪，尽管准头欠佳，好在靶子够多，怎么都能射中几具身体。
那怪物吃痛，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顶着子弹向前挪动，简直越战越勇，发狂地甩动如长鞭一般的手臂，阿白没能避过，惨叫声刚起，当即翻腾着被拽入水中。
云荟兮脑子轰的一声。
这阿白……之前好像说要回家追漫画……
身体忽然向下一坠，她抬起头，见阿孟径直奔向崖边，她没多想，竟伸手去抓他的衣角，“你要干什么？”
阿孟的脸色也很难看，脚下没有停留，说：“我去把那个阿灰带上来。”
衣角在手里滑脱，小猴妖黑色的身影几步翻下礁石，提溜起瘫软在地的阿灰，又接连三枪将怪物逼退一步，转头就往回处赶。
怪物仿佛痛极，裂开的嘴一张一合地向下扯，脸上的眉眼忽而倒挂，像是一道道扭曲的“八”字。巨大的身形一顿，缓缓扭转了方向，一截截身体顶着怪异的表情向两人的位置直冲而去。
纪恩还倏地扯掉夜行衣的连帽，甚至来不及打开对讲机，直接开口：“阿孟！你——”
“往左一步！”
云荟兮拖着伤腿爬到崖边，拼命向左侧挥手，阿孟轻轻一点头，像个信号良好的接收器，脚下立马向左移动一步，恰好避开怪物的探出的胳膊。
她心陡然一跳，这预感精准得令她莫名其妙，后知后觉地扭头去看纪恩还，他好似全不在意，仍专心致志地打靶子。
阿孟已经带阿灰上来，缓了口气，冲他们挥挥手，“别打了，这玩意儿的身体好像不存在致命部位，这点子弹伤不了它性命。”
“那弱点一定在其他位置，”纪恩还将枪口下移，对准了怪物的身下，“但一直没能找到弱点的确切部位，是很浪费子弹。”
云荟兮说：“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东西引开？我们只是要过海湾，如果它不在这里，也不必非要你死我活啊……”
他轻轻看她一眼，“它已经害死两个人，你是要我放过它？”
放过它？
云荟兮一愣，觉得纪恩还的脑子可能被雨水泡傻了，想了想，只得婉转地请求他放过他那群不中用的小弟：“纪先生，如果始终找不到这怪物的弱点，子弹不断消耗，我们可能还会有人员损伤。”
众小弟果然向他们的方向张望过来，脸上都带着迫切的紧张。
纪恩还把枪放下，“你又有什么办法把它引开？”
她盯着气急败坏的怪物琢磨了片刻，说：“我只是提个建议，先试试看，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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