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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失宠”


  萧姝华提步走到石桌旁,提起笔,一个带着几分戾气的字跃然纸上,她看着这个字怔了怔,笔尖轻颤,一滴墨渍便在白色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她失态了。

  当日从静安寺回到这里,不过想寻得一清净之地,可眼下看来,她许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幼时萧家为她们两姐妹请的师傅便曾说过,她的心不静,正是因为心中充满了戾气,才会在字里行间显露出来。女子应当温婉柔顺,如萧家大姑娘一般才是。

  姜朝的女子向来活的肆意,哪里如大魏这般对女子有诸多规矩束缚,萧姝华虽然心中不耐这些,却也知道如今已经不是姜朝了,她想要在这里宁静地活下去,便要遵从这儿的礼法道教,至上明面上如此。

  后来,她便养成了日日抄写经书的习惯,心中的那股戾气也仿佛日渐消散了。

  可是当她再回到宫里,日日面对着这张和魏高祖魏显长的极为相似的脸,她每夜的梦里总能梦到姜朝亡国时的那些画面,夜夜不得安宁。

  天下分合,朝代更迭,其中自有天意,前朝帝王昏庸无道,暴虐成性,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天意便让姜家从前朝的手中夺过江山;大魏后来灭了姜朝,又何尝不是顺应天意呢。

  正是因为缺乏礼教束缚,姜朝奢靡之风才会愈盛,徭役苛税也越来越重,上层贵族殚精享受,苦的却同样是底层的老百姓。

  她明白这个道理。就像她明白当初国破之时,面无表情的侍卫冷冷地传达着魏高祖的旨意―姜氏男子一个不留时,不管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还是整个大魏的立场,他的做法都没有错。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整个凉亭安静地仿佛可以听到毛笔落在宣纸上的声音,细碎的阳光从树隙里直射进来的光线打在她半边脸上,柔和描绘着她精致的轮廓,魏禹看着她紧紧抿着的红唇,叹了口气。

  他朝着远处的何林招了招手,在这绿树环绕的凉亭边,何林站的地方虽然看着离凉亭有一定的距离,可是这个位置却能让他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主子的召唤。

  何林走到凉亭边的台阶下,恭声道:“陛下,萧主子。”

  “何林,打一盆水过来。”魏禹面色平和,温声吩咐道。

  何林得了吩咐便退了下去,很快,他又端着一盆水出现了,将水放到石桌上后,再一次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萧姝华看到石桌上盛着水的铜盆,蹙了蹙眉,刚想将笔墨纸砚收起来,以免被水打湿了,哪知,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将它们收好放到石凳上了。

  魏禹指尖触水试了试水温,然后拉过她的手,替她挽起袖子后,二人相触的手便放进了温热的水中。

  萧姝华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的手上竟沾染了些许墨迹,不禁怔了怔。

  魏禹细心地替她将手上的墨渍洗干净后,拿过一旁的帕子将她手上的水迹擦掉,随即又用这块帕子将自己手上的水擦干,这才开口道:“阿妩方才是在恼我吗?”

  说着,他朝她跨了一小步,瞬间两个人的距离拉的很近,他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精致的下巴,深邃的双眸直视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这双眼睛自打第一次见他便在眼底深处暗藏着对他的厌恶,即使是今日,也未曾变过。

  他也从未看穿过。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萧氏姝华,你的心中究竟因何事在恼我?”

  当真是为了名分地位吗?他和她彼此心知肚明:不是。

  何林和华宸宫的宫人即使站的远,却也能察觉到二人之间紧张的氛围,莞秋莞冬二人对视一眼,神色皆都变得凝重起来。

  没多久,魏禹便从凉亭走了出来,大步出了华宸宫。何林不敢多言,紧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魏禹出了华宸宫没走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宫殿大门,道:“守在华宸宫的暗卫日后不必拦着她,她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去吧!”

  听到这话何林猛地抬起头来,这话的意思是萧主子若想出华宸宫便也由着她去?何林心中暗暗吃惊,华宸宫的宫人不知道萧主子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萧主子自己若能呆在华宸宫还好,一旦哪天她真的出了华宸宫,凭着后宫其他娘娘对这位主子的关注,她的身份不出多久一定会暴露无遗。

  何林回过神来,他想了想,才犹豫道:“陛下,这件事可要告诉萧主子。”

  魏禹淡淡地扫了何林一眼,道:“不必了。”她不会踏出这华宸宫半步的。

  一连几天,魏禹都未曾踏进过华宸宫,虽然也未踏入后宫其他宫妃的宫殿,却也足够令一些人暗自猜测:华宸宫的那位是不是失宠了。

  公孙府

  公孙奇平日里本就极为关注宫中之事,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入夜,他坐在书房里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公孙奇的夫人洛氏端着点心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好奇道:“老爷如何一副苦恼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公孙奇和夫人洛氏本就感情极好,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从来都是有商有量的,见她这么一问,也不隐瞒,当即就将陛下几日都未踏入华宸宫的事说了,末了,担忧地问道:“那位当真这么快就失宠了?”

  洛氏见他急得上火,嘴角干涸,隐隐起了一个泡,心中不免好笑又心疼,她倒了杯水放到他的手中,见他喝了,这才问道:“这事你可问过何大总管,他是陛下身边的人,总该知道些许内情。”

  公孙奇摸了摸胡须,避开她的视线,不自在地道:“没有。”

  “你这人真是不知道让我说你什么才好。”洛氏伸手将他嘴角的泡一戳,疼得公孙奇嗷嗷直叫,洛氏却是没好气道:“活该,你若是问了何大总管,也不必在这里胡乱猜测,急得上火了。”

  听了这话,公孙奇却是苦笑道:“我的好夫人呐,你怕是不知道,自打我帮陛下出主意将那位弄进了宫,这何大总管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我如今在这何总管的心中,就是一个败坏帝王名声的奸佞小人,就算我问他,只怕他也不会对我透露半分的。”

  屋内的烛光一闪一闪,过了片刻,洛氏才道:“华宸宫的那位决不能失宠,你在静安寺帮着陛下将那位弄进宫的事,诚亲王怕是也知情的,诚亲王不敢埋怨陛下,却必定是恼了你的,如今不和你清算,是碍着那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陛下心中记着你的好,才不能清算;可一旦华宸宫的那位失宠,你帮着陛下的那事也必将成为过去,诚亲王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只怕立马就会将你打落泥潭,再也不能翻身。”

  这番话公孙奇自然明白,诚亲王口口声声慈悲为怀,实际上却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顾元滔当初将那件事情办砸了,诚亲王嘴上虽然说不计较,心中却未必真的打算顾元滔,顾元滔若不是被陛下调去了沂余县,只怕会被诚亲王整治得更惨。

  诚亲王当日派他到静安寺,明面上打着为陛下分忧的幌子,暗地里却让他想方设法将萧氏带回王府,哪知最后,他确实是将这件事情办成了,却是替陛下办成的。

  到嘴的肥肉就这样溜了,诚亲王还不能从陛下的口中夺回这块肥肉,心中怎能不恼怒,他若是落到了诚亲王的手中,下场必然比顾元滔还惨。

  公孙奇心中虽然后怕,可看着同样变得愁眉不展的夫人,不免玩笑道:“诚亲王这事办砸了,其实也不能全赖我,他都一把年纪了,既没有陛下这般相貌堂堂,又不如陛下位高权重,我是萧氏,我也会弃他而选陛下。夫人你说呢?”

  洛氏听了他这话,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片刻过后,才开口道:“你以为诚亲王就为华宸宫那位的事恼你?那位的事固然占了七分,可剩下的三分何尝不是因为你在这件事情中听命于陛下,对他的命令视若无睹,这样一来,你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她何尝不知道他的难处,陛下和诚亲王,孰尊孰卑,便是连三岁幼儿都知道。陛下有令,诚亲王都不敢违抗,何况他一个有名无实的伯爷。

  公孙奇收起脸上的笑意,讽刺道:“诚亲王在朝臣百姓中哪里还有什么好的名声,若不是他在陛下心中有几分份量,谁会顾忌他的薄面,朝臣们弹劾的奏章只怕早已堆满陛下的御桌。”他拉过洛氏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为诚亲王进献美人,诚亲王予我权势地位,本就各取所需。诚亲王的名声不好,我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夫人,这些年是我累的你和孩儿们受苦了。”

  洛氏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照你所说,华宸宫那位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又是陛下又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失宠的。”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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