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书稿
李赟微微皱眉，她只是想挫挫吕瑶的气焰，自从进书院来，吕瑶怎么多番为难青莺的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们没法管也不能管，只要她们微微对青莺表露出些许善意，青莺就会受到她们更疯狂的报复和排挤，在她们眼里，青莺本就是身份低贱的奴隶，丑小鸭误入天鹅群的结局，根本不可能像话本故事里那样，也慢慢变成优雅的天鹅，丑小鸭只会被天鹅们群起而攻之，折翅断羽满是伤口后再被迫自行离开。刚才吕瑶又当众揭牧歌的短更让她忍无可忍，京中守备军李将军的女儿，可不是平时里只会绣花弹琴的花架子，必要的时候，她更愿意用拳头说话。
只是这初岫到底厉害，淡淡几句话竟又把自己对吕瑶的挑战轻描淡写的变成了牧歌与初岫之间的，牧歌这丫头她最了解，准头那是没话说，只是没有神识，这八十斤的弓拉都拉不开，还怎么比，偏偏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还主动应了，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两人对峙场中，剑拔弩张，一个是南境的云女未来的太子妃，一个是北境的狼女，周围人越聚越多，眼里的猎奇和热切遮掩不住，这等热闹，不愿意看的才是傻子。
这时，一位身着墨绿教袍的年轻教习，费力的从人群中挤过来，“同学，麻烦让让，让让。”只见来人掀起袍角，略显吃力的爬上箭架旁边的石磙上，轻咳一声，大声说道：“同学们，院规第三章第二十四条明文规定，书院内除院方举办的各类考较外，任何学生不得私自组织任何形式的比试，如有违者，鞭责二十次，知情不报者，禁闭十日，都散了散了吧，赶紧好好上课……”
看热闹无妨，但看个热闹就要被罚十日禁闭那可有些大大不妙，尤其是第一次月试临近之时，围观的学生们霎时作鸟兽散，动作快的已经持弓在手，箭射入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北宸满意一笑，又略显笨拙的从石磙上跳下，初岫脸上有些不耐，一旁的吕瑶嗤笑一声，“不知这条院规是以前就有，还是今日见着故旧才有。”
“你！”李赟气血上涌，正准备上前，牧歌拉住她的手臂，大声道：“有没有一试便知，大可不必瞻前顾后，比了便是，大不了鞭责二十次。”
吕瑶一愣不敢接话，默默的望向初岫，初岫斜睨一眼：“同学果然对规矩不大挂心，马上就要月试了，何不到时堂堂正正的比，只是既是比试就不能比比就算了，要有罚则才行。”
北宸赶紧上前打哈哈，“同学们一心切磋意图是好的，都是为了进步嘛，但也不能伤了同门和气，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看罚则还是免了的好……”
两个少女同时喝道：“闭嘴！”还准备长篇大论下去的北宸赶紧噤声，嘴里小声咕哝着女孩子家家的怎么都这么凶悍云云。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初岫脸上泛起一丝微怒的红晕，这半吊子教习，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当下脱口而出：“如果你输了，以后就不要再上任何志趣课！”
牧歌双眼清澈透底，定定的看住初岫，“好，如果你输了，以后不要再难为青莺！”
初岫冷哼一声，心想此人果然是特意跟我们南境过不去，嘴上答道：“可以，一言为定！”说罢二人昂首快步离开。
看着二人远去背影，李赟满脸担忧，“这根本不公平，凭什么你输了就要放弃所有志趣课，而她输了只需要用对青莺好些。你这罚则定得是不是也太不过脑子了。”
牧歌不置可否，“上不了志趣课虽说会影响修行，但我还能自学不是？倘若她输了就要违背天性善待青莺，恐怕她每日都要气得牙痒痒又毫无办法，怎么看都是我比较赚便宜。”
北宸和李赟这次空前一致，集体鄙视了牧歌不靠谱的逻辑，李赟更是一脸颓丧：“还是先想想你靠什么赢她吧，人家可是朝试头甲！”
牧歌忽地想到了什么，“咦，你不是书院的观学教习吗？怎么这么多天才第一次见你。”
北宸努努嘴：“身为教习我是很忙的，有很多课要准备，课业要批改，怎么可能天天在你们这些只想着斗气的无知学生面前晃？”他当然不能告诉她们两个，这几日陛下已经派李将军一行到北境督军，而他奉皇命帮他们打点行装，也不能告诉她们他以为她会选弓箭课，特意求了庄院长来给弓箭教习做助手，哪知她们像赶集一样成天换课，完全没个定处，今天才第一次来上弓箭课。
一恍间，星星陆续挣脱混沌，争先恐后挤上天幕，牧歌穿过静谧的紫竹林，跳过小溪中的垫脚石，路边不时有役工修剪花木，空气中弥漫着冲撞鼻息的青草味，有人在石凳上盘坐，有人在光脚负石跳跃，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水磨湖前静静伫立。虽然时间不久，牧歌还是爱上了这里，就像这原本就是她的家乡，她在这里依旧什么事都不用想，也没有人热情的靠过来指点你这件事情该怎么怎么做，她感觉自己也像一个星星，银河里她可以和人交相呼应，也可以敛起荧光自言自语，在这里，谁也不必操心别人轨迹，只需做好自己。
她又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站到摘星楼前，这么多次了，站在这里她依然能体会到微微眩晕的幸福感，而片刻后她仍要体会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失落感，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可是站在王国上下储藏最多的伟大智慧的地方。她推门进屋，灯光依旧温而不耀，皂色长衫的守书人依旧持卷倚在窗前，秋风微拂，众书扉页微微颤动，她心意一动，不再拣选，伸手随意拿了一本席地而坐。
翻开，依旧是白纸，她静静翻看，聚精会神，假若不知情人看到，会误以为她看的是天中国最畅销最有趣的故事话本。书上忽现皂色袍边，她没动，她知道，按往常，这袍边只停留一瞬，守书人会立刻到别的书架巡视，然而她错了，那袍角非但没离去，反而越来越大，把她的书页全部盖住。她讶异抬头，一张绝美的男人的脸撞入眼前，明眸虽善睐却灌入了一湖愁波，峰眉直至入鬓也笼住了半生烟尘。
他就这么蹲在她面前，淡淡的说：“你打算什么时候问我？”
少女哑然：“问什么？”
男人用细长且病态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指指她手中的书：“问这些白纸。”
少女不解，很是不解：“第一天教习就说过，看不见书自己的事，不能打扰守书人。”
男子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了，他们果然还是最会吓唬人。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些书写些什么吗？”
“当然想。”少女瞪大眼睛看着他放佛在看一个白痴，“你能帮我看到吗？”
男子想了想，又郑重的摇了摇头，“并不能！”
少女抓狂，那你让我问你什么？气馁的摇了摇头，挪了挪地方，继续盯着白纸死磕。
“不过，别的书我不敢保证，我写的那些本，大概能帮上忙。”男子眼看少女又要埋首白纸堆，很是着急。
“你写的？”
“嗯嗯，我写了一些。”
“为什么要写别人看不见的书？”
“……”内心OS，同学，明明是你自己看不见的好不好？
“说吧，怎么帮我？帮我打开任督二脉，还是强行灌入神识给我，或者把那些书直接用念力传到我脑子里……”
男人嘴角抽动，“没那么复杂，我这里有些草稿，需要了可以拿去看。”他从宽大的袍袖里抽出两卷书，“这两本你可以先看看，看完了再找我讨。”
少女翻开书，立刻沉浸，不再回话，男人不以为忤，重新翻坐窗前，许久，楼中学生慢慢走空，他拂了拂垂落的头发，三道白光一闪而过，男人展颜一笑，三道书封看你今晚怎么破。
“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功……”明月清辉泼洒倾泻如银，少女心念运转如电，日月星辰，阴阳四时风雨，万物得和而生，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她恍然间意识到，万物并非互有统属，而是各为各主，各得其养，自在运转，又得一大统，自己往日学文与修武泾渭分明，是否全然错误，也许神识一直在我体内，只是一直太过执拗于外，没化为己用……
子夜钟声响起，少女阖卷沉思，她怔忪前行，全然没注意到她刚走到楼门前，两扇门便霍然大开，也没注意到守书人在后面喊了她几声，她默然前行，只觉头顶星河随她脚步在波涛涌动，她拖着身子回到清舍，坐到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引元气入经脉探视，她忽然明白，该来的自会来，和自己检不检视毫无关系。
仿佛打通了四感八觉，她听到对面床上呼吸声有抽着丝丝冷气的声音，她下床，不再顾及那些不相干的人，径直朝角落里那张床走去，床单在轻轻抖动，一把掀开，瘦弱的女孩在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眼里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是恐惧，腿上仍是厚厚的石膏，只是，这次是左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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