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陵寝

　　一间普通的苗家小屋中，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静静地坐在老旧的桐木桌前，一动不动。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反复揉搓着一颗颗粒饱满的花生，右手则抓着暗红色酒碗的边缘，却半天没有把酒碗往嘴里送。酒碗里盛着的小半碗米酒清澈透明，散发着醇厚的酒味，满室留香。

　　“噔噔噔。”

　　屋外厚实的老木门发出几声沉闷的敲击声，紧接着，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渣雄在家吗？”

　　听到门外传来的叫门声，中年男人左手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并没有急着应门，而是先将酒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又将花生扔进嘴里嚼上两口，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闷声应道：“来了。”

　　吱呀一声，老旧沉重的木门打开了，将中年男人此刻这副颓废的模样展示在屋外众人眼前。中年男人好像对于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感到过于意外，眼睛迅速扫视了一圈，然后看着队伍最前面那位老人，微微弯了弯腰，右手放在心口位置，恭敬地说道：“大长老，您来了。”

　　洛坎微笑着点点头，对中年男人说道：“渣雄，今天是祭尤节，阿秋也算得上是今天庆典的主角之一。你不在外面给你女儿打气，一个人躲在家里喝闷酒做什么？”

　　渣雄看了看远处冲天的焰火和喧闹的人群，摇摇头说道：“如今已经是那些年轻人的舞台了，我这没什么用的老家伙躲在家里喝喝酒就行了，就没必要去给阿秋丢人现眼了。”

　　“渣雄，如果连你都自称老家伙，那我不是该去圣陵报到了？”洛坎打趣道。

　　渣雄一脸尴尬，对洛坎说道：“大长老，您知道我嘴笨，就不要抓我的字眼了吧？”

　　洛坎哈哈一笑，指了指身后那几位陌生客人，对渣雄说道：“你就打算让这些客人们一直站在门外？”

　　“哦，对不起，看我这榆木脑袋！”渣雄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将木门完全拉开，对众人说道：“请进，快请进。”

　　陈易等人跟在洛坎身后，陆续走进屋里，将这个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小小木屋挤得满满当当。渣雄忙着将桌子上的酒碗和花生壳收拾好，然后又从另一间屋里搬出一摞木凳子，仔细擦了擦，这才放到桌子前，对众人说道：“大长老，各位贵客，请坐。这些桌子凳子都很干净，平日里阿秋每天都要擦拭，你们放心吧。各位稍等，我去准备点酒菜，马上就来。”

　　洛坎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说道：“如果客人们想要吃东西，庆典上有的是美酒和粑粑，我又何必带他们跑到你这里来？你就别瞎忙了。这些客人这次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的。刚好阿秋不在，你如果方便的话就给客人们说说。当然，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渣雄回过头来，一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洛坎，一言不发。他这样的态度若是放在平常情况下，早就被当做藐视神殿的恶魔，被寨子里的人驱逐出去了。好在这里并没有神殿的狂热民众，洛坎看上去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静静坐在木凳子上，一脸平静地看着渣雄，默默等待着渣雄的回应。

　　渣雄和洛坎对视了好一阵，叹了口气，回身坐到桌前。他将酒碗里剩下的米酒一股脑全部倒进肚子里，用衣袖抹了抹嘴，指了指陈易，问洛坎道：“他们时冲着蚩尤墓来的？还是冲着徐先生来的？”

　　“徐先生？”陈易嗤笑一声，讥讽道：“这么恭敬的语气，看来那些人这么轻易就能找到蚩尤墓，你们这些守墓人还真是功不可没啊。”

　　对于陈易的嘲讽，渣雄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摞同样款式的暗红色酒碗，随手放在桌上，然后又从墙角搬起一个小酒坛，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又对陈易比了个“请便”的手势。陈易也不客气，自己取了一个酒碗，又从渣雄手中接过酒坛，盛上满满一碗，主动跟渣雄对碰一下，豪爽地先干为敬。

　　渣雄对陈易的表现很是满意，也跟着将碗里的米酒一饮而尽，然后对陈易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说道：“我们虽然是山野乡民，但并不是荒蛮野人，当然也懂得用敬语，这和尊不尊敬并没多大关系吧。比如，我和你只是初次见面，但我也可以叫你陈先生，你说对吗？”

　　渣雄此话一出，在座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陈易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立刻浮现出玩味的笑容，盯着渣雄问道：“这么说来，渣先生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咯？”

　　“粗鄙之人，当不起渣先生这个称呼，你叫我老渣就好了。”渣雄摆了摆手，为陈易和自己面前的酒碗里续上米酒，缓缓说道：“前几日徐先生就吩咐过了，说是近些天可能会有一队客人到寨子里来，领头的那位叫做陈易，应该就是你吧？你放心，徐先生交代过了，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照实回答，不会有半点隐瞒的。”

　　陈易端起酒碗，眯缝着眼睛看向渣雄，似笑非笑地说道：“有意思。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守墓人是怎么跟那老头儿搅和在一起的？难道那老家伙就那么有魅力，让你们竟然这么轻易就可以放弃传承了数千年的使命？”

　　渣雄自顾自地端起酒碗，大大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盯着陈易，一字一句地问道：“陈先生，那么你可知道，守墓人的使命是什么吗？”、

　　陈易没想到渣雄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也没有多加思索，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守墓守墓，顾名思义，自然就是守卫陵墓，不让外人惊扰墓冢里的亡灵，这个还需要问吗？”

　　渣雄轻笑一声，摇头道：“建造陵墓安葬亡者，那是过去你们汉人的王侯贵族的嗜好。而我们苗家，尤其是尤米山一脉，认为英雄在逝去后，他们的灵魂就进入了英灵殿，庇佑宗族，受后人祭拜，根本用不着什么陵墓。蚩尤大神这样的绝世英豪，在生之时更是不屑于修建什么陵寝。但你可知道为什么，先祖们会违逆蚩尤大神的意愿，为他修建了这个陵寝？”

　　“这…”陈易一时语结，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渣雄眼神一亮，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说道：“因为，这根本不是陵墓，而是一个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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