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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后来


  关于烈帝神光十九年的月神祭一事,史书记载语焉不详,更多的是和帝的事迹。据《南越书·和帝本纪》所载,帝于月神祭时起兵,废烈帝月沉,历数其罪状,熙明太子不知所踪,遂自立为帝,定国号南越,年号长平,是为和帝。

  长平元年冬,帝十里红妆迎娶大祭司荣归锦之女荣姮。帝后甚和,故后宫空置,次年诞下龙凤胎,皇长子祁誉,取字子绪,公主祁灵恽,小名阿念。

  长平七年,南越遣使入中原,与大盛王朝缔结和约,解除了北境兵患。同年三月,大盛遣使臣楚闻声等人赴南越交流,中原商队首入月都。

  南越皇宫御花园,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还有宫人一连串的惊呼声:“公主殿下!慢着些,当心脚下!”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风一般跑过来,一身鹅黄色织锦宫裙,腰间系着一串碧绿的玉珠,头上绑着两个小髻,脸蛋儿红润,眉眼精致,生得玉雪可爱。

  后面还跟着一群宫人,个个面带忧色,生怕她磕着碰着。

  一眨眼的功夫,小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向晚意想起幼时的光景,不由得笑道:“小公主眉眼与你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清亮得跟一片湖似的,就连这性子,依我看也像了个十足十。”

  看着朝自己跑来的阿念,荣姮也笑了,“这孩子,野得很,宫里半刻都待不住,指不定又跑哪玩去了,我小时候可比她好太多。”

  虽是这样说,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向晚意笑而不语,果然,做了母亲的人,比起那个自由洒脱的她,总归是不一样的。

  哎呀!终于到了!祁灵恽整个身子都扑到荣姮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小脑袋瓜蹭来蹭去,长叹一口气,还是母后的怀抱最温暖,笑声清脆,就像一串摇动的银铃铛,“母后,你是不是又在说阿念的坏话?”

  纵然是有千般不满,对着这样纯净的笑容,怕是也要缴械投降了。

  荣姮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是太顽皮了,整天乱跑,没个女儿家的样子。”

  祁灵恽歪着脑袋,颇为好奇地看着她,认真问道:“阿念做自己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有女儿家的样子?”

  说着看向一旁的向晚意,“大舅母,外祖父说我像极了小时候的母后,你和母后一起长大,难道母后小时候也没个女儿家的样子吗?”

  “你们母女俩斗嘴,又何必殃及我这个无辜的池鱼?”看着不远处立着的祁雍,向晚意心思一转,起身看向荣姮,告辞道:“这个时辰你大哥差不多该下朝了,我先去等着他,今日暂且聊到这里,改日再叙。”

  “也好,我让云亭送送你。”想到昨日的信,荣姮笑道:“昨日收到二哥的家书,说是二嫂病情好些了,可能要带她来月都住一段时间呢。”

  说来,她也好久不曾见过他们了。自从二哥和纪姐姐成亲以来,除了刚拜堂时在月都住了些时日,此后便一直修养在涯城落叶山。纪姐姐的身体每况愈下,听闻她师父在中原寻了良药,如今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向晚意一怔,然后笑着说,“当真?这回府中该热闹了,我会提前吩咐管家准备,多年未见,也不知他们的喜好变了没,我先回去了。”

  荣姮点点头,招呼云亭送她出宫,嘱咐道:“路上慢些,代我向爹和娘亲问安。”

  见向晚意要走,祁灵恽挥挥小手,脆声道:“大舅母,记得要经常来看阿念哦!还要带上良意哥哥,他最近都不怎么进宫呢。”

  “阿念乖!要听你母后的话,不能调皮。”向晚意摸摸她的头,心中无限怜爱,笑容和煦如风,“你良意哥哥最近在家温习诗书,阿念若是有空了,就多来荣府陪陪他。”说着朝荣姮点点头,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御花园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和侍奉在侧的宫人,荣姮摆摆手,让周围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她不大喜欢身边总围着那么些人,感觉太压抑了。

  宫人们知道她素日的习惯,纷纷行礼告退。

  祁灵恽从她膝上跳下来,走到堆满各色时令水果的食案前,瞅了片刻,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浆果递给她,“母后尝尝,听说这浆果产自中原,是用大冰块镇着运到月都的呢,可惜月都种不了浆果。母后去过中原吗?”

  荣姮伸手接过浆果,颜色鲜红,甚是可爱。她一向比较喜欢吃糕点,对水果都没怎么注意过,原来这小小的浆果竟是产自中原。

  说到中原,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你母后倒是想去,奈何路途遥远。听说大盛派了使臣来,随行的还有一支中原商队,你若是喜欢,就让你父皇带你看看。”说着把浆果放入口中,细细一嚼,酸甜可口。

  “母后是说从中原来的商人啊,修哥哥早带我看过了。”祁灵恽笑得明媚如花,再也没有比修哥哥消息更快的人了,果然,还是宫外的生活比较有意思。

  “对了,阿念还跟他们学了首曲子呢,母后想不想听啊?”

  速度够快的,听说那商队进月都不到半日,荣姮无奈地摇摇头,看着祁灵恽期待的眼神,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儿,笑着打趣道:“当然想!我的阿念最最厉害了!”

  那是!祁灵恽清了清嗓子,开始有模有样地唱起来: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歌声清越,带着孩童嗓音特有的质感,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似乎很悲伤,又似乎很惆怅,一下子,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知怎么的,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荣姮怔了怔,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泪水,觉得有些奇怪,她哭了?泪水还在止不住地流,心口微微一滞,脑海中一片空白,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抓住,怎么会这样……

  歌声落下,祁灵恽本以为荣姮会夸她,没想到竟然听哭了。

  一向顽皮的她,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见母后哭过,尤其是哭得这么伤心。

  “母后怎么了?为何哭得这么伤心?是阿念唱得不好听吗?”

  听到阿念担忧的声音,荣姮这才回过神来,摸摸她的头发,“没事,浆果太酸了,阿念唱得很好听,接着唱吧!”祁灵恽总算放下心来,没事就好,真是吓到她了。一听接着唱,一脸茫然道:“唱完了,他们教给我的就这么多。”

  怎么会没有呢?这支曲子明明是残缺的。荣姮下意识地觉得有下阙,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觉得一定有,喃喃道:“或许还有呢。或许……”

  祁灵恽不明白为什么母后觉得一定还有,但似乎能感觉到那种茫然和悲伤,抬起小手给她擦了擦泪水,轻声哄道:“母后别哭,父皇看了会心疼的,阿念给吹吹,不哭啊!等阿念找到后面的曲子,再唱给母后听。”

  看着她紧张的神色,荣姮心一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葱茏的藤蔓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同样的气质沉潜,注视着正在说话的母女。祁雍远远地看着她们,思绪万千,他此生唯一的幸运,便是遇见了姮儿,还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这一生,已经很圆满了。

  无论如何,至少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唯一愧疚的,便是那个人。

  “父皇,母后怎么了?”祁誉站在他身后道。

  祁雍神色虽平静,语气却略显惆怅,“大概……是觉得那曲子太过悲伤了。”说着牵起他的手走了过去。

  祁灵恽正抱着荣姮撒娇,听见脚步声忙回头看,一见祁雍,顿时也不管她母后了,直奔向她父皇的怀抱,脆生生道:“父皇!阿念想你了!”

  看着与荣姮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丫头,祁雍一双眸子盛满笑意,弯腰抱起她,那颗小脑袋不停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跟只小猫一样。

  荣姮算是看出来了,她见到谁都喜欢,都肯让人家抱,尤其是长得好看的……

  “儿臣见过母后!”不同于祁灵恽的撒娇卖萌,身为储君的祁誉倒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跪拜行礼,挑不出丝毫瑕疵。

  荣姮笑着扶起他,“快起来!地上凉。”这孩子不仅相貌随他父皇,连性子也像,真是愁人……想着,又去看祁雍,“好好的孩子,被你教成了一个小大人。”

  祁雍笑了笑,没说话,倒是祁誉开口了,“母后不喜欢誉儿这样吗?”

  荣姮摸摸他的头,只觉得这孩子太懂事了,“不是不喜欢,是心疼!母后只希望你能像寻常孩子一样,闯祸也好,闹腾也罢,不要拘着性子。”

  靠在祁雍怀里的祁灵恽冲祁誉扮了个鬼脸,母后说得对,她这个哥哥太没劲了,整天就知道和那些酸里酸气的老头学什么治国之策,无聊!

  每次想让他带自己出去玩,他就把自己扔给长安叔叔,哼!

  祁誉也不与她计较,轻声笑道:“誉儿虽是孩子,却也是南越储君,是父皇母后未来的骄傲,言行举止自然马虎不得。”

  说着看向祁灵恽,“阿念是公主,自然要受万千宠爱,誉儿努力变强,掌握天下,阿念便可一生无忧。”

  其他三人均是一愣,祁灵恽迅速地从她父皇怀里挣脱,拉起祁誉的手,“是吗?那你现在陪我去荡秋千,不然我就不开心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手牵手离开,荣姮神游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一副恍然若梦的模样,“我既盼着他懂事,又不愿他真正懂事。”

  祁雍揽着她的肩膀,声音温柔,“你只是太在乎他们了。他们终归会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后慢慢老去,我们陪不了他们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啊!

  荣姮笑了笑,“总觉得不太真实,真怕是一场梦,美好而遥不可及的梦。”

  祁雍摸摸她的头发,唤道:“姮儿”

  荣姮扭头看他,“嗯?”

  祁雍轻轻一笑,眸中却是藏不住的担忧,“你不会离开我吧?”

  荣姮一愣,摸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生病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祁雍眸光一转,握住她的手,“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不是我,你会怎么办?”

  “不是你?”荣姮脑海一片空白,复而笑道:“怎么会?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时间久到我都快记不清了,怎么可能会有别人?”

  祁雍垂眸,低声道:“如果有呢?”

  荣姮若有所思道:“这样啊?那要看有多喜欢。”

  祁雍心念一动,“如果很喜欢很喜欢呢?”

  荣姮看着天际游动的浮云,认真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再喜欢也不会抛下你们跟他走,如果是我欠他的,那就下辈子早些遇见吧。”

  有那么一瞬间,祁雍以为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可他清楚,她这一生都不会想起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用尽生命去爱她。

  他说,我要她好好活着,哪怕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他还说,我这一生,很少羡慕过什么人,可我羡慕你,羡慕你比我早些遇见她,羡慕你曾在她心里住过这么多年,更羡慕……你能和她一起白头到老。

  祁雍将她揽进怀里,手臂收紧,姮儿,对不起。

  荣姮靠在他怀里,恍惚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她弯了弯嘴角,阿雍,你看我们多幸福!所有人,都很幸福。

  是啊!很幸福,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空空的……

  心口这里,不知道缺了些什么。

  长平九年,南越皇后荣氏病逝,帝甚悲,一生再未立后纳妃。

  长平十三年,和帝崩,举国同悲,帝后合葬于帝陵……幼帝即位,命国师顾容修辅政,于涯城之南筑望舒台,以供祭祀。

  据野史记载,曾有白衣仙人现身望舒台。也有附近的渔民说,自从望舒台筑成,每晚都能听见缥缈哀婉的歌声,似乎是从大海深处传来。每到盛夏晴朗的夜晚,月光下会有白衣仙人,坐在礁石上唱歌,他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传说是深海的鱼妖,失去了自己的爱人,所以夜夜悲歌,希望散落在九道轮回的魂魄可以在月光下汇聚,循着歌声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鱼妖的爱人,她什么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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