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秘境

　　老者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在任何地方长者讲话的方式总是类似的，先说要点，强调一下将会面对的困难，再鼓舞人心，谈谈可能会得到的好处，最终殷殷叮嘱，人情味浓浓。

　　林江绪听了心情激荡，一瞬间又有些不理解，这种危急的时刻，不应该上下一心共同御敌么，怎么还把弟子送入小秘境？

　　说是历练，实际上也相当于是躲避，甚至还有筑基弟子。

　　抬眼看到了叶晨风，想到他师傅的一袭黑袍和狠厉的眼神，又有些了悟。猛兽战斗或觅食时，习惯先将幼崽藏在安全的地方。

　　林江绪暗自思忖，练气高阶和筑基低阶，绝大多数都是内门弟子和各个长老座下的真传弟子。将这些弟子送入小秘境之后，可以安其心，让长老们专心对敌，无需旁顾。

　　对于一个传承千年的门派来说，不应该是一个应急的手段，而是一种传统。像是在秘境中藏入了一颗颗种子，倘若法阵意外被破，大量妖兽闯入阵中撕咬杀伤低级弟子，也分担了风险，保护了未来的有生力量。

　　应该选择经历兽潮还是进入秘境呢，哪一种更好呢，林江绪反复斟酌，消息知道的太少，难以判断，就像是选择这一只黑皮的西瓜还是那一只花皮的西瓜一样，哪一只更甜，不尝尝看谁也不知道。

　　实际上他没得选择，各峰峰主长老出现在辉映殿建筑群落的西侧，合力打开了秘境的入口。像一扇门，像一个洞穴，挂在辉映殿西面的外墙上，洞口越来越幽深，边缘像蛛网一样攀爬着，裂隙所到之处，原本的粉墙青瓦转化成了青黑色的岩石。

　　林江绪看着黑黝黝的洞口，觉得有些恍惚，有些站立不稳，似乎有一种吸力引着他倾向那片黑色，那里通往着另一个世界，只要上前一步，一小步，然后倒下去。

　　“快看，看那墙上，异化了，开了一个洞，长老们都在那里。”有人发出了惊呼。

　　“是秘境。”

　　“变大了，变大了，更黑了，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真想去。”这声音很激动。

　　“嘿，那个穿绿袍子的，是咱们峰主么。”整个广场上一片议论声和惊呼声，比刚才护山大阵开启的时候热闹多了。

　　有一群人脸上却有了微妙的神色，这儿练气高阶和筑基弟子并不少，他们感受到了强烈的吸引。有的彷徨又犹豫，有的迷醉于其中，也有少数意志坚定的露出警惕之色。

　　随着通道的打开，吸引力越来越强，洞口变成了纯粹的深黑色。林江绪一向只求适意顺心，并不属于意志坚定之辈，既然小秘境是一种安排，不如顺应选择。

　　扫视了一周，他自然地放松了身体，看向黑色的通道，在众人的目睹之下，衣炔翻飞，顺着吸引力飘浮了起来。

　　周围人再度传出了惊呼声，有的一片羡慕之色，有的在打听这小子是谁，一时议论纷纷。长老们守着高墙上的秘境入口，也面面相觑，意外地发现第一个被入口吸过来的居然是清虚的小徒弟，一个练气九阶的真传弟子。

　　按照常理来说，先被通道吸进去的，应该是等级较低的，比如练气五阶六阶。等级越高，越不容易被吸引，除非意志力极为薄弱。一个灰袍的中年人轻笑了一声，表情玩味，清虚对他怒目而视，心中忧虑。

　　林江绪双目清明，神情一片轻松，他看了一眼清虚，投身入了黑暗之中。黑暗是滋养，是温润，是休养生息，是静谧。

　　有了第一个进去的，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之后就像下饺子一样，有的迷醉茫然，有的挣扎不休，一个个步履踉跄，扑通扑通落了进去，姿态狼狈。

　　内门弟子中倒有人意志力强悍，如韩天成等人，心志坚定。主峰的执事长老面露赞赏之色，却一挥袖，抓起了三四个炼气期的扔了进去。他们没有资格选择去或者不去。

　　执事长老在广场上抓了一圈，刚刚筑基的苏逸云让他略有犹豫，筑基弟子大部分都有一定的战力，去不去秘境全凭自愿。想到这小子的性情，不由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

　　广场上人渐渐散去，外门弟子大多等级太低，被秘境排斥在外。更让人意外的是，徐立文依然端坐在车架上，只是睁开了眼，看了一场热闹。执事长老略有诧异，抬头看了看蹲在墙头上的天一峰峰主。灰袍中年人纵身扑了过来，像一朵云落入了车架中。青鸟展翅高飞，从众人头顶掠过，拉着车离去了。

　　“他这是打算把弟子一直带在身边？”一个穿着绿衣服、系着黑色腰带的大汉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挑了挑眉笑着说，“莫非是吓怕了，放在秘境里岂不是更安全？”

　　“你也少拿他打趣，天一峰死伤太重，当年看着风光，落到最后就这么一个小徒弟了，他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一老者声音微哑，正色说道，他又转头看向秘境入口，略沉吟“这一次，长青峰倒是出了几个好苗子。”

　　“嘿，不过是仗着人多。”一个执事长老撇了撇嘴，他一向看不得嚣张的嘴脸，和当年的天一峰比起来，长青峰算个什么东西。

　　绿衣大汉本来有两三分得意，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黑腰带勒着绿袍子，气鼓鼓的，勒得慌。老者微微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清虚，你那徒儿怎么回事，我瞧着有几分不对。”

　　众人皆好奇，忍不住竖起耳朵听，想跟着八卦八卦。雷霆道君偏过头看了看好友，清虚瞪着眼睛也不说话，径自沉默。老者有些尴尬，一时静默了片刻，哈哈笑了两声，揭过不提，用微哑的声音继续感慨，“这次秘境中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广场上的人四散离去，看着稀稀落落起来。雷霆道君如狂风携着乌云，扑向广场东侧，逮住了一个筑基三阶的弟子。

　　“师尊，哎哟，哎哟，有话您好好说。我懂，去秘境照顾师弟是吧。”被雷霆提着飞向秘境入口，那黄毛小子一路飞一路还在唧唧歪歪。

　　“好几年不见啦，师尊，您这心偏得有点远啊。”雷霆不搭理，一脚把他踢了进去。

　　踢了一脚黄毛小子飞得更快，啊啊叫着撞向了黑色的入口，忍不住闭了眼，穿过一道黑光。一片空寂，清凉又温润，让人沉寂于其中，还没品味上两分，他就穿了过去，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这位壮士在一群年轻人的围观之下，几乎滚了半个草坡，着地的姿态实在不太雅观。爬起来的时候一头黄毛上尽是草屑，他摇了摇脑袋。

　　叶晨风惊呼一声“师兄”，声音里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撇开了林江绪跑上前去。

　　黄毛也笑着迎上他，“师弟，长高了这么多，上次见着才这么点。”他笑眯眯比划了一下，又开始数落，“你也太弱啦，没有半点意志力，坚强呢，坚强在哪里，居然是头几个被小秘境吸进来的，师尊他老人家担心你担心得很。”

　　林江绪听了心里一惊，走近了几步。黄毛瞅着也是一乐，“哟，这兄弟，第一位进来的，失敬失敬。”

　　“遵从师门的安排。”林江绪老老实实回答，从雷霆道君想到了清虚，提起了心来。

　　黄毛师兄眉飞眼动，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能见见兽潮，谁愿意进秘境，那黑乎乎的入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岂能毫无抵抗。更别提你们两这种主动扑进来的，往上数个几百年，整个门派也恐怕没有几个。”

　　叶晨风笑了一声，“顺其自然，总不至于被师门坑害了。”又问道，“师兄是怎么进来的？”

　　黄毛叹息了一声，欲说还休，痛心疾首。

　　叶晨风的这位师兄，道号玄真子。玄真小道话语直白，看着天然率真，一片天真烂漫到底。

　　事发突然，大多数人进秘境前对此一无所知，进来了也都茫然得很。草坡上，树荫下，站着的坐着的，挤成了一团。有的四下打量，有的与人攀谈，并没有人致力于去做些什么。玄真语带同情，连着感慨了两声。

　　他开始履行进来带孩子的职责，趁着无人注意，领着叶晨风二人进了树林。几人渐渐远离了人群，走在枯叶断枝上，有沙沙的声响。阳光热烈，在树和树的间隙，洒落了一地。

　　“师兄，为什么秘境开启的这么突然。不让我们有所准备，多带一点东西进来？”比如丹药衣物之类。叶晨风啃灵果啃了好些天，十分怀念从前的华服美食。

　　“哟，现在发现问题了。带了也没有用，秘境有秘境的规则，外物用不得。在这儿，可以体验不同的方式…”玄真略一停顿，又加了两个字，“死亡”。

　　林江绪闻言用力捏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皮肉，迟疑地问道“无痛感？”，表情里尽是探究和疑惑。

　　“师弟姓甚？关心的问题很实际么。”黄毛小道嘿嘿一笑，扬了扬眉，似有几分赞许。

　　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如镜中花、水中月，在小秘境里无论获得了什么，出去了都是一场空，空幻飘渺，无迹可求。”他一展衣袖，“这是最坏的地方，拼杀一场，毫无所获。除此之外倒也不错，好处是，现在这具皮囊是你也不是你。”

　　林江绪和叶晨风二人跟随其后，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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