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 不言之意
辰星一路步履匆匆地往回走，心里十分担心自己就这么在外逗留，若有事可怎么办。关键是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无论做什么都不合时宜。想想还真是狼狈，现在做什么好像都不对。但是这么不计后果的恣意而为，却让自己觉得有些喜悦。自己向来步步小心，难得恣意妄为一回。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加快了脚步，自己这难得恣意妄为的时候选的实在太大胆了，这是皇城重地，最不得让人乱来的地方。不过也难怪，压抑过重，要么让人完全顺从，要么让人孤注一掷地反抗，这便是古今帝王家的悲剧来源了吧。
几番周折。
辰星好不容易终于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偏殿之中，刚好看见一个小侍从在焦急地来回走动。
“你......你是辰星姑娘吧？”小侍从看见辰星回来，瞧着辰星湿漉漉的样子一时间有些犹豫。
“是的，可是有什么事吗？”辰星有些担心地问着，生怕自己不在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可怕的就是帝王的传召。
“没什么大事，只是您不见了，我们都得着急啊，不说陛下召见，就说这秦王殿下，我们也不好交代不是？”侍从赶忙跑到辰星身边，查看着情况。
“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想走走，没想到碰上了下雨，本想躲躲，没想到雨势渐大，这才不得不跑了回来，怕有事。”辰星一面向屋内走去，一边面不改色地扯着慌。
“衣裳都湿了，您先坐这儿，我去给您拿点儿东西擦拭一下。”侍从见辰星淋的有点多，便立即去准备擦拭的巾布。
辰星坐回了原先等待时坐的地方，有些出神地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
侍从拿来了巾布，辰星接过之后道了声谢，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头发，一边想着景子瑜要过多久才能出来。
辰星在偏殿坐了好一会儿，淋湿之后风一吹，不禁有些凉意，初秋的天气是一阵秋雨一阵凉，辰星不由觉得有些冷。但是毕竟人在皇城，也不能轻易麻烦了别人，这么想着，辰星便环了环自己的手臂，看着雨景里的花园，有些忐忑地等着这次面圣的结束。
雨势渐渐转小了，辰星一度觉得有些倦意，不远处便隐约看见了人影，辰星定睛看了看，是景子瑜没错，但是却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却不由地松了口气，并没有什么关于自己的事。
辰星看着景子瑜缓缓走近，发现景子瑜的表情有些复杂，辰星站起身走近了些。
“等久了吧，走吧......你这是......”景子瑜看见辰星，微微笑了笑，正准备一同离开，却发现辰星有些瑟瑟发抖，仔细一看才发现辰星正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
“我淋了些雨，不碍事，走吧。”辰星在景子瑜出现之前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见到九皇子景子玦的事情告诉景子瑜，想了很久都没有决定，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很想隐瞒这件事情，便自然而然地住了口。
景子瑜皱着眉伸出手握住了辰星的手，冰凉冰凉的，甚至于衣裳的袖口边都是湿的，这一握，自己的掌心都沾染了雨水。怪不得一向保持端庄的辰星会不自觉的在发抖。
景子瑜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走到了一旁的侍从身旁。
“偏殿伺候的人呢？都给我叫出来。”景子瑜语气中没有一丝起伏，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辰星在一旁听着，想着景子瑜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事有些不满，但是这时候不能再出乱子。
“怎么了？不回去吗？”辰星知道景子瑜的性子，这时候直接劝说怕是不行的。
“还有些事要处理，不然以后会更麻烦的。”景子瑜看着辰星，眼神中有一丝认真，虽然知道辰星想息事宁人，但是自己也有自己的考量。
辰星有些明白景子瑜的意思，便往旁边站了站，不再开口过问，这皇城之内的事情，自己懂得远没有景子瑜透彻，这时候自己只能看着。
“秦王殿下，人都在这里了。”侍从带着五六个宫女侍从走了出来。
辰星这才知道，这个偏殿原来是有这么多人的。但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分明一个都没瞧见，所以才会这么简单就被小宫女拉走，在淋着雨好不容易回来之后，也只是看见了一个侍从而已。
“现在都在这里我倒是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们方才去了哪里？”景子瑜踱步到了一边，看见了辰星方才坐的位置旁放着一条小小的巾布，还粘着水，想来应该是用来擦拭衣裳的。
“方才......方才他们.....他们一直在外候着。”为首的侍从有些紧张地说着话，因为心虚所以说话结结巴巴的。
本来这偏殿之内是共有七人当值的，这偏殿是所有面见圣上必经的地方，也是等候的地方，所以虽然小，但是人手多。
“在外候着......”景子瑜重复着侍从的话，用腰间的折扇挑起那块小小的巾布。
一旁的侍从和宫女们见状，不由将头垂的更低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有几个竟然也像刚刚辰星那般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若方才在这里的是王公贵族之女，你们还会在外候着吗？！”景子瑜忽然转身，将折扇连同那块方巾一同砸在了那名侍从的脸上。
一旁的辰星有些惊讶，但是也只是抬了抬眼，再没有任何反应。听完景子瑜的意思，再想起方才种种，心里已然是十分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的七个宫女侍从们立马跪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点小事在火上浇油。
“我们是怕打扰到姑娘，才会在外候着的。”挨了打的侍从捂着脸，一边将景子瑜的折扇捡起来，双手奉上，一边继续辩解。
“我方才在外，可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景子瑜像是极为认真的在回忆着，但其实方才自己是直接从宣政殿过道走来的，根本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外候着。这么说也只是想试探试探。
“这......这可能是临时有事忙去了......”侍从说话的声音愈发颤抖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自己与一众人瞧不起那位舞姬姑娘，于是在下人们的休息室里消磨时间，最后还抓阄决定派谁在偏殿里候着。
“你再多说一句假话，我就把你舌头连根拔掉，敢对我说谎，也不算算你有几条命......”景子瑜走近站在了侍从身旁，语气里满满的威胁。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她，是她说姑娘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的。”侍从瞬间将头磕在了地上，转头看着旁边的一个宫女说道。捧着扇子的双手依旧举着，只是忍不住在颤抖着。
“殿下，不，是他的主意说只要随便找一个人就好。”宫女也瞬间伏在了地上，用手指着另一个侍从。
“殿下，殿下恕罪。”那个被指着的侍从也赶忙磕着头，趴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着。
“殿下恕罪。”一众人见状都纷纷伏在了地上，心里害怕不已。众人哪曾想到这件事会被拆穿，原想着不过是个舞姬，还是笙箫阁那种地方的，论身份地位还不如我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凭什么要去伺候着，才会这么怠慢。谁承想这姑娘居然跑出去淋了雨，最后竟然被秦王殿下看出了端倪。
“恕罪？呵，何罪之有？”景子瑜冷笑一声，反问着。
“是小人们狗眼看人低，怠慢了姑娘。”举着扇子的侍从连忙承认着，说罢转向了辰星。
“姑娘，我们知错了，求姑娘原谅。”
“我们知错了，求姑娘原谅。”众人纷纷开始向辰星求起饶来。
辰星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看着这一幕戏剧性的反转，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但是自己心里却明白，这些人自己是永远都不能抱有仁慈之心的，宫里拜高踩低是常事，哪怕是宫女和侍从，自己若是就这么服软了，以后绝对会被一直踩。
“我听殿下的。”辰星看了景子瑜一眼，将问题交换给了景子瑜，言下之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并不打算帮他们。
“这么小的方巾，你们怕是都不会用吧......”景子瑜缓缓踱步到了方才掉落的方巾旁边。接收到了辰星的眼神，景子瑜便知道了辰星的意思，辰星想的很对，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心软的。
“......”众人屏息凝神的，十分安静，就如同等候行刑的犯人一般。
“你，去给我叫两个侍卫过来。”景子瑜走到了举着扇子的侍从旁边，吩咐着。
“是......”侍从虽然知道这情形看上去不对，但是却没有办法，只好去叫，同时心里也明白这顿刑罚自己和众人是逃不过了。
不一会，侍从带着侍卫回来了。
侍从复又跪在了方才的地方，双手依旧举着扇子，不敢放在地上。
“秦王殿下有何吩咐？”侍卫们在景子瑜面前站定。
“你们两个带着这个方巾，还有押着这几个人去刑房，告诉行刑的人，说秦王下令，为了让他们再也不能议论闲聊，怠慢处事，所以要......拔了他们的舌头。”景子瑜故意沉思了一会，让待罚之人心惊胆战着，不过最后刑罚一说出来，便有好几个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开恩啊......”众人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中已经带着哭腔。
“对了。”景子瑜忽然想是想到了什么，在他们带走之前忽然开口。
一众人一脸希冀地望着景子瑜。
“再告诉行刑的一声，无论他们出多少血，只给他们这个大小的方巾，而且任何人不得援助帮忙，甚至接近。”景子瑜把她们方才辰星的待遇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们，只是结果要比辰星严重的多就是了。
辰星冷眼看着众人一脸绝望地样子被侍卫推搡着带走了，生无可恋便是这种表情了吧。自己心里很明白，这是必须的，而且自己是绝对不能心软的。
辰星感觉的到，自己越来越多地接触人性的黑暗面，自己的心肠也会越来越硬，变得越来越冷血，自上次齐良事件之后，其实就已经发现了。
辰星乍一想到齐良，忽然想起自己和他之间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当时实在是太过混乱，尤其是之后便发生了二皇子肃清青州官吏一事，紧接着自己便和景子瑜陷入了流言的风波之中，以至于到现在自己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辰星正想着事，忽然间一件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辰星有些惊讶，低头一看，是景子瑜的外袍。
“不......”辰星本能地推让，这是皇子正装的外袍，怎么能给自己呢。
“我的谋士要是生病了，我还能找谁出谋划策呢？”景子瑜一脸无所谓将披在辰星身上的外袍裹了裹紧。
“但是被人看到，我可是......”辰星本想说会有更多人会记恨自己的，但是回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自己早就已经被很多人记恨和鄙夷了。
景子瑜见辰星止住了话语，想必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无妨，有我在，还没有人敢动你，再说，笙箫阁不是还有梁王这个靠山吗？”景子瑜好言相劝着。
辰星笑了笑，算是接受了景子瑜的好意。
“二皇子呢？”辰星想着宣政殿只有景子瑜一个人出来了，自己也没有在正殿正门处见有人走出来，不由有些担心。
“以后不能再用二皇子相称了......”景子瑜脸上看不出表情。
“难道......”辰星不由心里一惊，难道是因为越权惹陛下震怒，贬成庶人了吗？
景子瑜看着辰星一脸严肃又担心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不要老往坏处想，他没事，而且不仅没事，已经封王了......”景子瑜刚从父皇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这般吃惊，就这么封王了，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忧。
“封王？”辰星也和当时的景子瑜一样惊讶，虽然知道这二皇子会被赏识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封王却是远远超出了预想的。
“以后他就是祁王了。”景子瑜挑了挑眉，带着辰星缓缓向宫外走去。
“祁王......”又一个突然的变数，辰星不由又开始转动起了右手中指的环戒。
景子瑜见状，伸手握住了辰星的两只手。辰星有些疑惑地看向景子瑜。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想这些烦心的事情。”景子瑜一眼就知道辰星又开始想事情了，这个标志性的动作总是很容易出卖辰星。
“好。”辰星顺从地答应了，也是，最近遭遇的事情太多，的确需要好好休息再重新整理一遍思绪。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淋雨淋成这个样子？”景子瑜看着辰星还是湿漉漉的头发问道，按理说，就算是下人怠慢，也不应该会把全身都淋湿了。
“说来话长......”辰星猛地心惊了一下，随即只是笑了笑，准备着说辞，自己已经打定主意隐瞒了就只好说谎了，但是也不能全部说谎，半真半假的谎言才最容易让人信服。
“可是出了什么事？”景子瑜见辰星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其实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们离开了之后，便只剩我一个人留在了偏殿，我就只是在偏殿旁的花园转转。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宫女拉着我就开始跑，说是有什么急事，让我过去。”辰星原原本本地描述着一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
“小宫女？可有说是什么事？”景子瑜听到这里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小宫女。
“没有，只是一直拉着我，我问她可是认错人了，她却说没有，直到拉着我有些跑远了，我便觉出有些不对，然后便甩开了她。”辰星到现在为止说的还都是实话，然而自己却并不想把剩下的事情也说出来。
“然后呢？”景子瑜觉得事有蹊跷，便继续追问着。
“然后我有些迷路了，一个人独自转着，想找路回来。不料下起了雨，我便先找了个地方避雨，但是见雨势渐大，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我怕万一有事，只好跑了回来，我尽量走在廊道内，但是不熟悉路，很多时候还是要走露天的花园内，回到偏殿时，还是淋湿了。”辰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在说这话时尽量让自己相信这就是整个过程，谎话必须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有宫女来把你带走？怎么会呢？有说是何事吗？”景子瑜有些疑惑，倒不是疑惑辰星，而是疑惑整件事情。
“她说是把我错认了，以为我是新来的宫女之类的云云。但是，可信度不高......”辰星看着景子瑜担心的表情，忽然间心里有些愧疚之意，自己不应该瞒他的，但是辰星完全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景子瑜还是非晚。
“的确很可疑，怕是宫中有人听闻了消息，想打探虚实......”景子瑜一边走一边沉思着，一转头忽然发现辰星的头发上少了什么。
“你的发饰......好像少了什么？”景子瑜眼尖的瞧见辰星的头上少了根珠钗。
“是吗？淋着雨小跑，发丝有些凌乱，我整理了一下，少了珠钗吗？”辰星心里一惊，怎么会少了？自己当时的确将假山石上的珠钗都带走了呀......
“怕是整理的时候落下了，罢了，这也无妨。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不过这件事还是需要警惕才好。”景子瑜想着这些小事怎么都好，只是这个可疑宫女的事情实在是很让人担心。这宫中这么大，严格来说，几乎处处都是敌人，哪怕现在是朋友的说不定转眼就是敌人了，实在是难查的很。
“我的事是小事，重要的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大不相同了，若要走下一步棋，还需要从长计议才好。”辰星有些担心景子瑜敏锐的洞察力会看出端倪，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现在最重要的话题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现在皇子们的局势。
想到这里，辰星转过头，看了看景子瑜，不管发生什么事，景子瑜总能表现的很轻松，很悠闲的样子，在外人眼里他的确就是一位随行潇洒的秦王殿下。但是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暗中操控大局的谋略城府却完完整整地叙述着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辰星忍不住在想，这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景子瑜到底是怎么掌控的，还有就是这皇城之内到底是有多可怕，景子瑜自小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会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你是在看什么？”景子瑜自始至终都没有望向辰星一眼，却依然笑着问出了这句话。
“我突然很想了解这座皇城，很想了解你的过去，但是......却又不想了解。”辰星很想了解这座皇城的事情，但是却又怕这过于黑暗的人性。尤其是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特别是在齐良的前车之鉴之后，辰星一直都在害怕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那种人。
“终有一天，你会自然而然地了解的，哪怕那个时候你完全不想知道......”景子瑜这话像是在说给辰星听，也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之后一路无言，景子瑜和辰星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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